散步時,行經一畦綠油油的稻田,赫然發現熟悉的蹤影,兩三個身著短衫衣褲,頭戴棒球帽的稻草人,正精神抖擻的站立田中央,他們握著彩繩,耍著大旗,風兒襲來,彩繩飛揚,旗面生風,氣勢非凡,讓鷺鷥、麻雀也只敢遠處觀望,不敢越雷池一步。
這別開生面的稻草人之舞,已經久違了數十年,回想起那一段有稻草人的日子,是非常有趣的童年生活。
農家割完稻,會將打完穀子之後的稻梗曝曬晾乾,再把一束束稻草堆疊成高高的草墩。農業社會時期,稻草除了作為燒茶煮飯的燃料,還會被廣泛運用在生活上,例如:搓成草繩,編成草鞋,織成盛裝粗鹽或農用肥料的草袋,鋪墊在牲畜的圈養處,甚至用於製作簡易房屋的屋頂,很少被浪費掉。
這些五花八門的稻稈製品中,稻草人最受小孩子的喜愛。大人們以竹竿為骨架,把乾稻草紮成人形,穿上舊衣衫,戴上大笠帽,雙手繫上可隨風飄的彩繩或旗子,將它立於稻田中,讓鳥兒誤以為有人站在田裡,藉此驅趕想來偷吃穀子的蟲鳥。它是農田的守護者。
小時候,閒來無事也會呼朋引伴去逗弄稻草人。一下課,許多頑皮的男生會將書包、帽子往稻草人身上一放,一溜煙就去樹上摘芭樂,或是田裡抓青蛙;女生則是隨手摘取野花,將稻草人當成模特兒,為它套上野花編成的項鍊,或是披上五顏六色的碎布衣;有的人會幫它換頂新的斗笠,還會幫它戴上塑膠繩捲成的假髮;心慈的大姊姊,當寒流來襲的時候,幫它套上厚大衣;多雨的季節,敦厚的農人也會為它穿上雨衣,免於被雨折騰。
稻草人彷彿跟大地有約,不論白天或黑夜,不怕風吹日曬雨淋,無畏嚴寒與酷暑,老老實實地站在田裡執行驅趕蟲鳥的任務,不會偷懶打瞌睡,不會任意發脾氣,安分守矩,任勞任怨,一直扮演著守護與傳遞幸福的角色,成為了大家的好夥伴。
關於稻草人的起源,眾說紛紜,有一段如真似假的故事令人覺得有趣。
傳說諸葛亮在凌晨「草船借箭」滿載而歸之後,到了清晨,一個漁翁正巧捕魚至此,魚竿子突然劇烈晃動,本以為有大魚上鉤了,使盡力氣搏鬥上岸,卻讓他驚慌失措,因為吊鉤上竟然掛著一個漂浮的死人。
雖然漁翁心中感到晦氣,但覺得該為他收屍。趨前仔細一看,發現並非死人,而是一個十分精緻的草人,頭戴皮盔,身穿皮甲,如同真人一般,也發現草人身上還殘留幾十支狼牙箭,於是將草人收好,帶回家中擺放。
沒想到自從稻草人來到之後,漁翁家那些連貓都不怕的猖獗鼠輩,竟然絕了蹤影,全家人不再被鼠輩所擾,夜裡終於可以安穩好眠。
漁翁於是將草人搬到莊稼地,沒想到草人往田裡一站,田鼠不來了,鳥雀飛走了,農作物整齊茁壯,後來大家爭相效法,製作草人來幫助驅趕危害農作物的蟲鳥鼠輩。
對於這個傳說,不管真假為何,總是把稻草人的起源賦予一個想像的空間。
日本早期也是發展農業的國家,稻草在日常生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參觀日本神社時所看到的「注連繩」,正是運用稻草所結成的。
稻草編織而成的「注連繩」,在參拜神社時,最先看到的就是用來作為「結界」的鳥居和注連繩,區隔人世與神界。用來懸掛於拜殿的注連繩,大多捻成兩頭細中間粗,著名的初雲大社,拜殿前的注連繩長度為十四公尺,重達五公噸,每隔幾年更換一次,日本人對編織繩索並將繩索綁在神殿的儀式,賦予巨大的價值和神秘感。
而一些寺院園區在大樹、石頭上也會綁上注連繩,意味著此處是神明降臨棲身之所,不得侵犯,人們不可踏入注連繩的範圍。由於遵守紀律敬天尊神,因此保護了自然環境的純淨與特有文化。
以稻草織成的繩子,成為神道信仰中用於潔淨的法器,而以稻稈紮成的稻草人,用來驚嚇入侵田裡的鳥類走獸,在日本被當成田裡的神明,給予尊敬並進行祭拜,至今,稻草人文化仍被保留著。
日本新瀉縣是重要稻米產地,生產的越光米更是享譽國際,在此處,每年都會舉辦稻草人裝扮大賽,以有趣的方式保留了農耕社會獨特的傳統,這段時間,新瀉的農田旁,隨處可見被精心打扮或者是被「COSPLAY」的稻草人,非常有趣!
而在四國德島縣的一個小村落,被稱為「天空之村·稻草人之里」的集落,村子中居民不到 三十 人,而稻草人居民卻超過一百八十人以上。在村落各個角落可以看到稻草人的蹤影,你可以看到他們在田裡從事農作業的樣子,或是聚集一起像在開會,或是聚集於商店,有的則是在教室裡讀書……這些稻草人毫無違和地融入到當地居民的生活裡,雖然村民人數日漸稀少,藉由維妙維肖的人偶陪伴,減少了孤獨的感覺,也藉此提醒大家,這個村莊仍然存在。
身處科技進步的世界裡,讓人漸漸遺落許多樸真而美好的事物,孩子們或許從故事書中認識綠野仙蹤裡的稻草人,卻無緣親眼見識到佇立田裡的稻草人,更無法產生與稻草人互動的情感。台灣選舉活動頻繁,選舉結束後,農民會收集候選人宣傳旗幟,豎立在田中央,成為現代的稻草人替身,直叫人心裡有些悵然。
每當看到綠野範疇中的旗海,讓人更加思念起獨腳站立於田邊,默默守護稻田的稻草人。小時候,每當行經稻草人身旁,總覺得他們會對我招手,會對我微笑;夢裡的稻草人會說話,會跳舞,會踮起長長的腳走在農地,趕走那些覬覦穀子的蟲鳥。昨日夢已遠,曾經為稻草人穿上新衣,套上書包,戴上草帽,披上雨衣,為他朗讀故事,邀他一起歌唱跳舞……這樣的歲月不再有,但真真切切存在過的,就永遠不會消失。
稻草人無心,卻忠心耿耿的守護著田園;人們有心,卻對周遭的人事物冷淡無心。不禁反思,是我們遺棄了稻草人,還是稻草人遺棄了我們?真正孤獨的,是它?還是我們?
久違了,稻草人/文:陳曦
- 2025-0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