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惜/應名妃

  • 2006-12-01
 時針、分針靜悄悄地挪移,是軌跡,流洩出光影,散發著寸寸柔情。
 人聲鼎沸的餐飲區內,隔鄰的座上,有個女孩,大大的頭,短短的髮,約莫十歲,身形比正常的孩子大些,動作顫抖歪斜。
 她的家人?一回到座位便道:「妹妹!吃飽了呀。」直覺該是她的父親,才能有著堅定無怨的呵護。接著俐落的拿起餐巾紙,為女孩擦拭。
 父親笑容可掬,尊重的態度,令人動容。那句話並未換來女孩特殊的回應,算是石沉大海,卻是來自一個粗獷、滄桑且慈愛的鐵漢柔情,細膩而不矯情地寶貝他的孩子,澈底顛覆著世態炎涼。
 他用高大的胸膛護衛,有力的臂膀攙扶,在眾人的凝視中,女孩安全無虞地離去。他,始終帶著微笑,幾可媲美蒙娜麗莎,那笑是沈靜、椎心而帶淚的。
 也許,他也曾挫折掙扎、氣餒嫌惡,而後,此情此景至情至性,能否直到亙古?天曉得?座位是空了……,父女的背影,隨即被鮮明的封存。
 父親的愛,未因引人側目而萎縮、變調,雖然雲淡風輕,卻汩汩以情以義,不禁喃喃「聖哲!」。
 醫院內外,最多的人口,是老人。
 老人不是別人,是每個人的未來,是自己未來的真實。老人走過了過往,沒有大把大把的未來,是凋零,小孩揮別大把大把的過去,迎向未來,那是成長。
 接近人生盡頭的樂園,竟是醫院,修補無力、無奈與失落。年輕時的風光、瀟灑,臨老換來「怕被嫌惡」的悸動,那是痛。強忍著不聽使喚的軀殼的弔詭衝撞,有心沒力,光復青春無望,更是巨大的慟!
 一回,因溝通不良,兒子沒好氣的說:「你聽見沒,耳聾啊!」
 我的回應倒似乾杯般清脆:「對!我就是聽不見,我就是耳聾,媽媽老的時候,就會像這樣。你這樣說,我好傷心,是不是媽媽老的時候,你就會這樣嫌棄我。」
兒子鐵著一張慘白的臉,不發一語。
 一天,在外食的店裡,有個老人拿著抹布,小碎步地工作著,望著他。我說:「寶貝,媽媽像他這樣老的時候,可不可以不要工作?」剎那,兒子豆大的淚珠滾落臉龐,哽咽的說:「我會賺很多錢,給你住好房子,請傭人照顧妳。」說罷,還不停的拭淚。
 沒去琢磨這話的真實性,感興趣的是:什麼樣的聯結,叫兒子激動落淚?我們不是不能理解別人的境遇,只是無法真切的體悟「異位而處的真」,「真」若如實啟動,就能跨越藩籬而心心相印了。
 所以,老時要有好光景,應先學會接納別人會變老的事實,真心真意的珍愛、疼惜。禮運大同篇「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是令人嚮往的伊甸樂園,惟愛能成就朗朗藍圖。
 週一前一日,星期日午後,等待歸隊的煩躁人潮,歸心似箭地串成臨風嘎響的風鈴,只要有外力撩撥,便會響起一陣群魔亂舞,譜出不協調的命運交響曲。
 「抗議插隊,抗議插隊!」搜尋著背景音樂的出處,主角安在?
 隨著隊伍的縮短,主角呼之欲出。原來是位滿身酒味的婦人,插隊遭制止,不聽勸導,卻口出穢言,自稱六十二歲住台中,站務人員輕蔑地說「這裡就是台中啊!」「哦!不,不,不,我住台北。」
雞同鴨講了半天,站務人員投降。接著乘客開始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先是年輕女孩首當其衝,正面衝突、開戰,也只能比眼大,比聲響。瘦弱的歐吉桑也出來仗義執言,那氣勢仍不敵「具英雄本色」的醉婦。在空氣中迴盪著「英雄交響曲」,各路人馬無不摩拳擦掌,磨刀霍霍。還有人拿著手機錄影,見證人心不古,亦或笑看這難得一見的戲碼?
 婦人兀自地逞兇道狠,占著一席之地,無人能撼動。婦人背包裡露出酒瓶,叫人聯想成命案現場的兇器,直是希望婦人能先不上車,待至酒醒後再做打算,但是,誰來成全呢?警察!
 警察,關鍵時刻的出現,具有安定人心的作用,這爛仗將由人民保姆接手。警察制服像符咒,婦人降伏且半醒,醉婦於強力反抗下,在歡呼聲中被架走,結束了這場鬧劇,婦人回台北的路自是遙不可期。
來自何等的家庭,甚麼樣的教育成就了她的草莽性格,何等的人生際遇造就她的邊緣性格,不能見容於社會,甚麼樣的愁緒,須藉助黃湯下肚來撫平傷口。她的愁苦激化成驚濤駭浪,期待眾人能與之淹沒、滅絕。
 從前,覺得好人、壞人是壁壘分明的,壞人永遠是壞人,全有全無的邏輯,看不到有血有淚的細膩人性,盡失咫尺光影下的明暗流轉,另人扼腕。
 悠悠歲月,幽幽我心,啜飲這人間悲歡,幾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