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夢淚痕/壬癸

  • 2007-01-18
 梁齊國再次從入境室內的人群縫裏,瞥了一眼滿臉硬裝出笑容的妻子及兩個稚齡的孩子,為了夢想中的前途,他終於撇下妻兒們,啟程前往日本修碩土學位,這一瞬間,他幾乎想轉回妻兒們的身邊而放棄難得的進修機會,然而那只是一剎那的片刻,他還是橫著心跨入登機的通道。
 找到座位放好手提包坐下來,他輕輕燃上一支菸深深吸上幾口,努力抑制那一腔的離愁;秋芬真不愧為一位賢妻良母,他了解她並不指望他深造而使夫妻倆離開那麼長的一段時間,可是她還是忍下了她的不滿,倒反而安慰他安心出國,因為秋芬一向表現得很堅強,而且她那一份做小學教員的薪水,也足夠母女三人生活用了,他唯一的願望是兩年後衣錦榮歸,以補償妻子的辛勞。
 當他正在遐思中,身旁響起一聲女性的問話:
 「去日本留學嗎?」
 他轉過頭去,看到鄰座已坐上一位中年婦女,福福泰泰的一副中年如意相。
 「是呀,您去日本探親?」
 「對,我看兒子去……」
 接著他們就聊起來,直到空中小姐播報已抵達羽田機場時,他們才停止談話。辛太太—鄰座那位中年婦女,遞給他一張名片,他一看上面印有太子飯館的大字,辛太太解釋:
 「這是我兒子的地址,一樣住岡山市嘛,有空常來玩。」
 在機場他一眼就看到父親的摯友福田先生親自來接他,握手後他介紹身旁一位青年說是他兒子。然後他們父子倆一路引導他參觀各地名勝,在四天後的下午他才抵達目的地岡山市。
 入學後忙過了一陣子,有一天偶然地走到一條街上,抬頭一看有塊太子飯館的招牌,他也就信步走進去,吃過一客定餐後,他有意無意地問一位女侍:
 「辛老太太是不是住這兒?」
 女侍回答:
 「我進去問問看。」
 過了一會兒,先前那位女侍已領著辛太太出來,她親熱地握住他的手說:「怎麼這麼久才來?我兒子還說去學校找你呢,可是你又沒詳細地址,我們上那兒去找?」
 他想究竟生意人會講話,寒喧一陣後,還沒與辛太太聊上幾句,女侍即端上幾盤菜肴,他忙對她說:
 「妳搞錯了,我沒叫菜呢!」
 但那位女侍微笑著走開了,辛太太說:
 「我兒子馬上就出來了,難得在異國有同鄉光臨,我們就喝上幾杯吧!」
 就這樣,梁齊國變成了太子飯館的常客。三個月後,有一天他在飯館裏看到一張新面孔,年約三十,細細瘦瘦地,混身散發出誘人的女人性感味道,那氣質決非一般年輕女人所具有的,她皮膚不白卻細嫩,一對深深的眼珠透出狐媚,擦著深橘色口紅的嘴唇更使地顯出一副妖豔神態。
 她一直迎接著他的凝視,雖然並不曾正眼看他。當她招呼過幾個客人入席後,她就轉身隱入了後邊。此時辛太太早就回台北了,梁齊國不等小辛出來招呼,付過帳也就逕自離開。
 他匆匆地趕往柳教授的實驗室,著手他的實驗,他修的是食品化學,柳教授飼養著幾千隻小雞做一種研究,齊國取得到這份副業幫忙柳教授做實驗,所以每天要以針筒刺進小雞身上抽出微量的血液化驗,一不小心把針刺到小雞的心臟它即刻就會死亡,所以這工作需要特別專心,可是今天他失敗了兩次,他惋惜著自己所奪走的兩條小生命。
 本來嘛,人總有生理上的需要,梁齊國開始懷疑與妻兒們魚雁往來還能維持他多久?一個星期六下午他草就一封家信後,走進一家電影院,銀幕上有一個七、八歲幼童在機場與他母親揮手告別的場面。他突然想起了初到岡山時妻子的第一封信,她寫著:「大鋼爬上瞭望台的鐵絲網上以左手抓緊它,且舉高右手拼命揮動著,一邊大喊:「爸爸再見!」當然您不會聽到他的聲音,我想問您的是您有沒有看到他揮手………」
 齊國下定決心暑假裏返台一次,為了賺回機票,他答應太子飯館老闆小辛的要求,充當幾個月的臨時廚夫,其實他對烹飪並不專長,但小辛硬說只要是中國人就可以做出中國料理,這對異國人的口味來說,是用不著太深的學問的,當然這也不能一概而論。但至少梁齊國幫得上小辛的忙,所以每天上完課,做好實驗,他就到飯館去充當「副」師傅。
 飯館裏共有七、八位員工,那位他曾凝視過的女人叫廖德容,也是台灣來的,據說離過婚後才跑來日本求學,她是毛遂自薦地上門找小辛求職的,一方面是同鄉,而且小辛也的確需要那麼一位美女來充當經理,所以她就留下來招呼客人。
 經過兩個月時間相處,乾柴烈火般地,他們很自然地會在打烊後相偕漫步街上,她百般的挑逗,到了暑假時,梁齊國已陷入深深的煩惱中。難於答覆兒子期盼他回國的來信。他將如何面對妻子?隱瞞著她?
 最後齊國還是踏上了歸途,回到台北,他自己安慰著自己說這只是男人逢場作戲嘛,何況他早對廖德容表示過,他們兩廂情願,只要一邊離開就各不相干,誰也不欠誰。
 回到家的一個月裏他並沒感到快樂過,曾幾何時賢妻良母型的秋芬變得好浮躁,動不動就會引來一陣激烈的吵架,他所看到的只是妻子的眼淚,再沒有柔情蜜意,更難看到她的笑容,他有時會懷疑起會不會是有人打小報告?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他不敢對妻子坦白托出德容的事,以防秋芬反對他繼續深造。
 即使他們並不快樂,但很快地一個月過去了,他又黯然地離開了家鄉,再次為前途奔波。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在機場遇到了德容,他並不想問她,而她也未作說明,途中德容倒半開玩笑似地埋怨過一句:「啊,真絕,連一封信也沒寄給我?」
 他又能說什麼呢?起初一兩個月內他一直以功課忙為由而拒絕了再次接近德容,但是也不知有意或無意,他又走進了德容的生活圈內,他倒也很理智地實行著節育。
 季節已近春假,眼看著秋芬就要來日本住上一個月了,這時晴天霹靂地,德容告訴他說,她已有了身孕。
 甭說他異常的憤怒,這種女人,誰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種?他堅持要她去拿掉,德容不置可否地只是哭泣,他暴躁的叫喊:「當初是妳自己勾引我的,誰怕妳撒賴?我可自身難保,顧不了妳的淚彈………」然後他「碰」一聲的關上門就走了。
 煩惱並不曾就此離開,甚且他又有了新的煩惱。秋芬在日本的一個月中,他們一直吵吵鬧鬧,從沒有一日安靜過,另一方面功課與經濟的壓力更折磨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咬緊牙關對自己說:「這就是你想取得學位的代價。」
 一個月裏他與秋芬相偕遊遍了各處,嚐盡了喜怒哀樂的滋味,婚後他們偶而吵架時秋芬也會提出離婚兩字,但就不像這一個月內般的逼真,就因妻子那麼的煩躁與嚕囌,終於逼使他出那麼一句:「離婚可是妳說的,正好便宜了另外一個女人……」
 秋芬一時悚然,真有女人?所幸她留日的期限已屆,小學早已開學了幾天,她再沒理由呆下去,只有悻悻然地離開了日本。
 一個離過婚的女性,多少有一點執著的反常心理,德容並不肯輕易放棄梁齊國,她一日一日鼓起肚子,他則一天天地消瘦,他自覺到現實的壓力已使他負荷不起,問題是不解決不行了,但以他的能力,又該如何解決這千斤的擔子?
 轉眼暑假又到了,雙親以探親名義來到日本住上一、二十天,他也取得了妻子秋芬的諒解暑假不再返鄉。送走雙親後他更是愁上加愁,拚著命擠出該交的論文後已是接近德容生產的時節,事實上德容的名聲很好,並沒有任何瓜葛的舉動,他又如何能硬否認掉孩子的名份?
 德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哀求他,至少等她分娩後才分手,他又何忍遺棄將分娩的她?但他更橫不起心提出與秋芬離婚的要求,他幾乎痛苦地想自殺,可是一想到老父與慈母對這獨生子的期盼,他更不敢不孝地徒增雙親的哀傷,一而再地他以賺取外快為由,拖延著歸國的日期。(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