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是第一次觀賞梵谷的畫作,那幅畫卻令我難以忘懷。
有別於星月夜的畫面流動,充滿不安定感的星空所帶來的驚艷;或是那盆橙黃燦亮,怒放的向日葵那樣攫取目光。礦工的妻子們沒有複雜的構圖,給人卻是一種最為平實溫暖的感受—幾個身形傴僂的婦女,她們身上的布裙和背上背的煤炭一樣灰撲撲的,一如往常沉默的走在歸途中,紅澄澄的夕陽將整幅畫面染成淡淡的黃色(感謝上帝,不是賜給他們毒辣的烈日),遠方的鳥兒啪啪的振翅回巢,與背著沉重包袱,步履蹣跚的背影形成強烈的對比。畫家僅約略勾勒出他們的臉部線條,對於面容表情並沒有太多著墨,那正好給了我一個想像的空間。
她們該是帶著什麼樣的表情回家呢?我想絕不是愁眉不展。同樣的碎石子路,同樣的鄉野傍晚,她們已來來回回走了近半個世紀,布鞋磨了破,破了穿,雙足早已磨出厚厚的繭,一層又一層,像是無法除去的貧窮,卻也是上天賜予的恩澤—讓她們在命運這條坎坷的荊棘之路上不至於寸步難行。在滄桑的面容上寫的絕對是習慣與泰然,在我們眼中看似艱苦的勞力工作,對他們而言是唯一的生路和一份習慣。一想至此,我不禁聯想到賣炭翁一詩「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她們身上背的可能是孩子們一年唯一一套新衣褲,或是平日一天的家用。不在乎自己的背是否難以負荷而駝了,她們反而希望扛著的麻布袋越沉越好,因為裡面滿滿都是兒女們最璀璨的希望。或許會迎面駛來一輛華麗的馬車,裡頭坐著一位貴族小姐,穿著絲緞禮服,綴著炫目的首飾,蓬鬆的金髮飄來最誘人的香氣…,一切都是那麼如夢似幻,何等的優雅美好!卻也提醒著婦人們,令她們自慚形穢的低下了頭。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而她們的另一半卻都還在暗無天日的礦井裡頭呢!心理忖度著家裡頭的飯菜好像已不夠度日了。咬咬牙,拽緊麻袋,婦人們加快腳步,朝夕陽的餘暉,頭也不回的走。
梵谷選擇以中低階層,平凡到過目即忘的小人物作為整幅畫作的靈魂。無需過多繁雜的雕飾,或是一再強調光影色彩的轉換,他只是很真實的用畫筆捕捉出最動人的一瞬間。多麼心地純良又真誠的藝術家啊!當眾人以多彩的顏料繪出一幅幅婦女河畔用餐,談笑風生的畫作時,梵谷卻來到偏遠的鄉間小路,以最熾熱的心體會,洋溢在這大千世界,那份最直接的美感。突然,他看到了世上最美的畫面—那是人心深處最柔軟的部份,如此的溫馨和諧,卻又不禁同時心生悲憫而暗自祝禱。他提起畫筆,勾勒出那個難以忘懷的畫面,每一筆對藝術家敏感的心靈都是一次強烈的感動。畫作的用色不再陰鬱,而是滿滿的溫暖。我想,在畫家多情的眼光下,對於婦人們多舛的命運,是充滿同情的。於是,他允了她們一個美好的結局—至少給她們一個永恆的瞬間。
而梵谷自己肩上的包袱實在是太重了啊!在他孤獨的卸下左耳後,他的心中,是否也浮現那幾位婦人呢?如果有,那他還會不會迷失在金黃麥浪裡,一去不返?
礦工的妻子們———觀梵谷畫作心得/馬中 曹庭瑄
- 2008-0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