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這幾段故事,前數則以隱語暗示試題,語意都在兩可之間,對與不對沒人敢說乩仙批示不對。最後一則寫得更有趣,科舉時代的讀書人,平時不讀書的大有人在,偶而僥倖中得一科兩榜便驕傲起來。這班人中間,必有一兩個「胸無點墨,口利似刃』的人。趙酒鬼的再來,請大眾喫墨水,開開玩笑,亦無不可。
神仙凡人共消遣
科舉時代的士子結詩文社之風很盛,社會裡到處都有詩社,而卻有社就有箕壇,地點多半是在祠廟,因為祠廟寺觀是舉子們預備課藝、商討文章的地方,舉子們一有空餘時間,便聚眾扶箕,請仙降壇,仙、人共樂。無論酬唱、作詩……詞句多極幽美清雅,令人久讀不厭。如:
夷堅志五十卷本卷八載:「吉川人家邀紫姑神作詩,適妻女在箕側,因請詠手。即書曰:『笑折櫻桃力不禁,時攀楊柳弄春陰。管絃曲裡歌聲慢,星月樓前禮拜深。繡幕偷回雙舞袖,綠衣閒整小眉心。秋來幾度桃花褥,為憶相思放卻針。』信筆而成,殊不思索,頗有雅致。」
七修類稿卷三十二載:「嘗有人召仙,請作梅花詩。箕仙遂書曰:『玉質亭亭清且幽,』其人云:『要紅梅。』箕即承曰:『著些顏色點枝頭;牧童睡起朦朧眼,錯認桃林去放牛。』又一箕題雞冠花詩,其詩曰:『雞冠本是胭脂染,』人云:『要白者。』箕又書曰:『洗卻胭脂似雪妝;只為五更貪報曉,至今猶帶一頭霜。』」這兩首詩,首句與次句轉得很自然,頗有急智。
香飲樓賓談卷二載:「雙林數士人為扶箕之戲,有仙降壇,自稱沖素山人,與諸名士唱和甚歡,猜枚射覆,無不奇中,一人覆墨頭請射,箕畫「未濟卦」,蓋寓焚煙有取於火,而研墨必賴乎水也。又易以線香寸許,箕云:『其質屬火,其形屬土,其用宜金與火,所忌者水耳。』一人以紙煤頭為覆,箕書一律云:『蘊蓄宏深孰與侔?離明正氣暗中收;儻教石大逢青眼,未必江郎竟黑頭。功績克兼鑽燧氏,封疆重守管城侯。卷懷此夕無他耀,佇看餘輝燭九州。』」猜枚射覆,原須費時思索,而箕仙卻能不假思索,直射一律應覆,豈能不為奇乎?
堅瓠香集卷二載:「唐伯虎召乩仙,令對『雪消獅子瘦。』乩即書曰:『月滿兔兒肥。』又令對『七里山塘,行到半塘三里半。』乩又書曰:『五溪蠻洞,經過中洞兩溪中。』時刑部郎中黃偉亦令仙對『羊脂白玉天。』乩云:『問城南老董。』黃明日往試之,見耕者鋤土,問『此何土?』耕者曰:『此豬血紅泥地也。』眾始信其仙。又補集卷四載:「有扶箕者,各出一對求仙對,仙一一對訖。仙出一對曰:『王馬溫趙四帥。』眾莫能對。仙復判曰:『定有才人來對。』有頃,金聖嘆至,對曰:『禹湯文武三王。』眾皆驚為奇才……。」對本屬小道,乃玩弄字眼的作品比較多。一般信箕的人都很看重它,但對出來的卻有點像北平說相聲的作品。
何必曲解拜神仙
箕詞是依扶箕者潛在觀念表達出來的,與神鬼降壇本無關係。這種迷信,古今中外都有,如果用來作茶餘飯後的消遣,尚不失為一種文雅的娛樂,若深迷扶箕為「靈驗」,用來判斷國家大事,功名富貴,榮辱休咎,這就太愚蠢了。今舉幾則扶箕者搗鬼的故事於后,即可知其梗概:
民國十年前,大連某會聚眾扶箕,竟把耶穌給請了下來,耶穌說的是英語,寫的是英文,沒有人能懂,於是濟顛和尚降壇充任翻譯。耶穌說的原來是福音書裡的「登山寶訓」,這不過是教堂裡隨時可以見到的宣傳小冊子,但事後一查,才發現在場確有幾個是基督教徒。耶穌是猶太人,說英語當然是奇聞,可是在一般基督徒中,誰又能知道,一千六百多年前的耶穌,講的是什麼話呢?
柴萼梵天蘆叢錄卷三十三載:「辛亥秋(民前一年),北京羊肉胡同一乩壇扶鸞,沙盤飛舞,大書云:『大阿哥到。』眾問:『是端庶人之子大阿哥否?』則書云:『對子而稱其父曰庶人,無禮已極。吾去矣!』」按辛亥年大阿哥還在戍所寧夏,他的神魂忽會飛回北京降箕,寧非怪事。這除了扶箕的搗鬼而外,再找不出別的解釋了。
明齋小識卷八載:「扶箕請仙,相沿已久,皆荒誕不足徵。近有紫隄侯氏設壇於家,好事者趨之若騖。所為仙,雜出不倫,如蕭酇侯、陶彭澤、蘇東坡、唐六如、楊椒山、薛敬軒、陸稼軒等,俱稱祖師。降壇詩必七言絕,字必中書體,千篇一律。叩以事,習作遊移影射之談,實無印證,而奉事諸人,皆穴不之見,回惑不能釋。又安亭亦結壇社,附會與紫隄等。有婁邑弟子腹誹其師,勸而弗聽。一日,適缺扶箕者,弟子請承乏任,箕勿動,因自以其意運箕,眾悉膜拜。乃羅列先生罪而詆斥之,先生汗流浹背,舌撟然不能下,謂意未誠藎,致干仙怒。後弟子自與人言如此。我謂斯舉頗快。」據此,扶箕之妖言惑眾,早為人識破,即師生之間,尚有為此互相捉弄,醜態百出,舉止雖近惡作劇,而揭穿其偽詐,卻亦大快人心!
閱微草堂筆記卷九如我見聞三載:「吳雲巖家扶乩,其仙自云邱長春。一客問曰:『西遊記果仙師所作,以演金丹奧旨乎?』批曰:『然。』客又問曰:『仙師書作於元初,其中祭賽國之金衣衛,朱紫國之司禮監,滅法國之東城兵馬司,唐太宗之大學士、翰林院、中書科,皆同明制,何也?』乩忽不動。再問之,不復答。知已詞窮而遁矣。……」元明政制不同,箕仙在上箕時尚不自明,當然承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考驗,既經見窘,唯有停乩逃遁了。
由這些故事中,充分證明了乩詞完全是受在場者的知識和意識支配的影響,所以心理最要緊,設為在場的人都視若「如神在」,氣氛也就緊張得多;且如遇有搗蛋鬼,則難免箕壇就會被搞垮的了。而扶箕者只能接受暗示,對人不會有所明確的指示。所謂降壇的「仙人」,也只能知道自己所知道的事,不能知道己所未知的事。在傳統上認為知其人所不知者之謂「仙」,但降壇的「仙人」,往往因不知其事,藉故憤怒而逃遁。卜休咎、請示試題,偶而也會巧合,只不過是事後的附會,和扶箕者曲解的結果,是道地的所謂「事後有先見之明」,絕不可認真的。(完)
扶箕趣談/石 隱
- 2008-0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