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中隴/文:劉增泉

  • 2025-10-30

 歲月流逝,我已離開中隴多年,但那片熟悉的土地,始終未曾遠離過我的心。我曾想過,如果我是畫家,我會用畫筆細緻地描繪出那片山與海,描繪出榕樹的根,描繪出中隴的每一幢房屋、每一條小巷。若我是一位詩人,我會用最美的詞語來讚美這片土地,讓它在我的詩句中永生。

    當我翻看那些老照片,照片中的我站在那條熟悉的小巷裡,心中湧起的是無盡的懷舊。那時的中隴,沒有如今的鋼筋水泥,而是那些朴實無華的石屋,給人一種安定與親切的感覺。這些回憶,如同中隴的榕樹一樣深深植根在我的心中,無論我走得多遠,總會回到這片熟悉的土地,找回最真實的自己。

 苦澀中閃爍的微光

 小學一年級的第一天,我站在教室門口,望著眼前這座陌生的學校———山隴介壽分校。我的世界只存在福州話,而課堂上流轉的,是完全聽不懂的國語。對其他孩子來說,這是學習的開始,對我而言,卻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流放。我無法理解老師的話語,更不知該如何開口,彷彿被困在一個無法打破的玻璃罩裡,孤立無援。

 我們的老師是王榕樂先生,一個剛從初中畢業、年僅十五歲的青少年。他站在講台上,用稚嫩卻威嚴的聲音講課,而我只能愣愣地看著他,心裡充滿惶恐與困惑。沒過幾天,我的課本就不見了———或許是弄丟了,或許從未真正擁有過。沒有課本的日子,我只能靠著自己微弱的理解力,在學習的洪流中艱難漂浮。但最讓我害怕的,是被罰站「飛機」的時候———雙臂張開,像展翅的鳥,僵硬地站在教室角落,汗水順著額角滑落,腳步微微顫抖。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只知道這個教室對我來說,是嚴寒與孤寂交織的地方。

 後來,學校開始分班。我以為自己學業太差,才必需多讀一年,心裡充滿自卑與難過。直到堂哥告訴我,他也一樣,小學一年級多讀了一年,這並不是我們的問題———只是因為教室不足,我們才被迫留級。原來,這個世界有時並不講道理,不是努力就能改變一切。但這個年紀的我還不懂,只能在心裡默默吞下這份無奈。

 學校的模樣,如今早已消失在歲月的塵埃中,卻依然清晰地刻印在我的記憶裡。右側有兩間教室,山坡上還有一間,左側則是三間教室,而學校的後方,便是軍營。這裡雖然帶給我許多辛苦的回憶,卻也有溫暖的光亮,微微地閃爍著。比如———王海燕。她是班上的班花,總是坐在第一排第一個位子,乾乾淨淨,文靜而美好。她來自台灣,與我們不太一樣,卻又美得那麼自然。我們都喜歡她,不是因為她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而是因為她的存在,讓這個略顯粗糙的世界,多了一絲柔和的色彩。她的名字,甚至成為學校牆壁上最常被提及的詞語,孩子們用稚嫩的筆跡寫下:「某某某愛王海燕。」那是一種最單純的喜歡,帶著童年獨有的真摯與羞澀。可是,這份美好並沒有停留太久,過了一年,她轉回台灣了,像風一樣輕輕地來,又輕輕地離開。可即便如此,她仍然留在我們的回憶裡,成為一個無法抹去的名字。

 童年的記憶不僅僅存留在心裡,也刻在我的身體上。那年,我削鉛筆時不小心削掉了一層皮,鮮血直流,疼痛鑽心。姐姐慌忙帶著我穿過學校,來到後方的軍營,讓軍醫幫我包紮。如今,傷口早已癒合,但那道疤痕仍舊靜靜地留在我的手上,成為一個無聲的證明,提醒著我曾經走過的路、受過的傷,以及那個咬緊牙關成長的自己。如今,歲月早已流轉,我也走過無數的人生階段,但那一年級的日子,卻始終停駐在記憶深處。它是苦澀的,是迷茫的,甚至帶著些許無助,可當我再次回望時,卻發現,那些歲月裡依然有光———或許是牆上孩子們的塗鴉,或許是軍醫溫暖的手,又或許,只是一個名叫王海燕的女孩,曾經短暫地在我的生命裡閃耀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