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雷聲滾過夜空，雨水像決堤的思念，一滴滴墜落。晨光未透，我接到消息││洪老師走了。心口像被掏空，只覺得這場雷雨，像是老天爺替我們哭泣。
洪老師，鄰家姐姐，母親的好友，我的數學老師。
她是我家門前最熟悉的身影。輕輕拉開那扇鋁門，手裡端著剛熬好的甜湯，笑著對母親說：「天氣這麼熱，給孩子們解解暑。」她坐下來，與母親閒話家常，而我則躲在門邊偷聽，等著她轉過頭來，笑盈盈地問：「數學作業寫完了沒？」
這句話像顆定時炸彈，總是逼得我在爆炸前落荒而逃。
她是老師，卻像鄰家姊姊。小學時，我對數學敬而遠之，總覺得那些數字像一條條冰冷的鎖鏈，將我牢牢困住，無論怎麼掙扎，都找不到出口。
但洪姐姐不同，她在母親的茶杯還未涼透時，便已攤開紙筆，輕聲道：「來，姐姐教你。」她耐心地畫出數學模型，試圖將那些令我頭疼的數字轉化為能理解的圖像。可惜，我依舊滿臉茫然。最後，她嘆了口氣，輕輕揉揉我的頭，笑道：「沒關係，慢慢來。」
我慢慢來，她卻等不到我開竅。
直到高中，她再一次成了我的數學老師。我曾以為這是命運的巧合，後來才明白，這是老天爺安排好的考驗，名為：「逃不掉的數學。」
她是老師，卻像白雪公主。在陽剛氣濃烈的男校裡，她是唯一的玫瑰。一筆一畫地在黑板上書寫公式，如同在空氣中繪出優雅的樂章。她的聲音清亮，語調抑揚有致，數學公式經她講解，彷彿變得生動起來。
可惜，我依舊聽不懂。
午後的課堂，陽光斜斜地灑進來，我托腮望著她，心想池塘裡的荷花若見到她，應該也會羞澀地闔上花瓣吧？這樣的她，怎能讓人忍心逃課？即使數學成績一塌糊塗，我從不躲避她的目光，因為她是洪老師，我的鄰家姐姐，我唯一可以驕傲地說：「這是我的數學老師。」
她是老師，卻沒能陪我們更久。後來，她退休了，說想去旅行，想寫書，想學烹飪，想做這一生還未來得及完成的事。
可惜，病魔來得太快，尚未等她實現夢想，便匆匆帶她遠行。
雷雨夜裡，我望向窗外，回想起她無數次踏進我家的門檻，回想起她站在講台上奮力解說的模樣，回想起她溫柔地對我說：「慢慢來。」
如果有機會，我想對您說，慢慢來。只是，誰也沒能真的慢慢來。我的數學沒有慢慢變好，老師也沒有慢慢病癒。
笑著說再見，因為我知道，您已離苦得樂，不再受病痛折磨。
老師，一路好走。
笑著說再見／文：辛夷
- 2025-07-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