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前的一個春天,我們一家三口前往花東旅遊。第一站是花蓮瑞穗,從車站到下榻的虎爺溫泉飯店,路旁的樹上開滿粉色花朵。正當我驚艷又疑惑時,去日本很多次的老婆開口:「這是櫻花啊,現在是春天,正是櫻花盛開的季節,我們很幸運,遇見櫻吹雪!」我長那麼大才知道,原來這就是櫻花,微風輕拂,粉色花瓣如雪花片片飄落,很是浪漫,在春日柔和的光照下,花朵晶瑩透亮,更顯繽紛絢麗。
白天我們順利參訪了一些景點,到了下午,我忽覺疑似感冒,於是吃了攜帶的感冒藥。從下午吃藥到傍晚,我不適的症狀反而更嚴重,躺床上睡不著,不停流淚、流口水、流鼻涕,起來一照鏡子「哇,腫成豬頭!」才知我又藥物過敏了。伴隨眩暈,無法好好走路,老婆扶我到櫃台跟老闆求救。
櫃台剛好有群原民朋友在聊天,他們被我的樣子嚇得大叫又大笑表示:「這偏遠地方,等救護車來你可能已經掛了,如果你還撐得住,不如趕快飆車去看醫生,很近,大概五分鐘,在山腰上有個紅葉村,棒球那個紅葉,那裡有個醫生很好又很棒!」
山腰上?五分鐘?聽來我尚有一絲希望。即便我和老婆滿頭問號,但還是一家三口匆匆騎車出發。山林天色暗的快,而我眼睛腫到快看不到路,還不停流淚,這趟路真是折騰我們!根本不只五分鐘,大概騎了二十分鐘,終於看到紅葉新村指標,問了路人,進到診所。老婆扶我坐下,請櫃台快叫醫生,原民護理師也被我的樣子嚇一跳「可是醫生正好不在,我馬上打電話叫他!」
過了兩三分鐘,恍惚間聽到有人衝進門說著:「發生甚麼事?」我氣若游絲睜眼,看到身著白袍的醫生站我面前「醫生救我,我快不行了,我心跳好快,好喘、好喘!」「啊,你怎變成這樣?」「我可能吃錯藥,藥物過敏。」醫生安撫了我的情緒:「你到底吃了甚麼藥?」「其實我是吃一包藥,不是一顆,這是我的藥單。」
醫生逐項分析了每一顆藥後表示:「恩,這個可能會過敏,這個不會,這個有可能,這個不會::好,你大概是因為這兩種過敏的。」「可是這是我以前的處方藥,我以前有吃都沒事。」「那你可以回到以前沒事的時候嗎?」「不行::」「那就對啦,放心,我先幫你打一針退過敏,休息一下,你應該會慢慢好轉。」
我躺在病床上,覺得天旋地轉,那一針下去我不覺痛感。隱約還聽到醫生在跟我老婆聊天,也在逗弄我孩子,之後我失去意識。不知過了多久,我再睜眼,恍若隔世,思考一下才想起在診所,但已覺好轉很多。醫生走過來:「覺得好很多了吧?我看你消腫很多了。」「好很多了,真是謝謝醫生!」我露出微笑。
醫生接著說:「但我要先責備你,你不要命可以,但怎可以拖著妻小一起玩命呢?你知道你剛那段路很暗又偏僻,很久才有人經過,萬一中途發生事情沒有人會知道的,你可以自己來啊,摔車大不了就你一個人,但你這一摔可是一家三口,你怎會是這麼愚蠢的先生和爸爸呢?」我一時啞口無言「因為老婆想陪我::」「那你不會叫他留下照顧孩子嗎?」「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好啦,知錯就好,不可以再當這種不負責任的先生和爸爸了。」「我知道,謝謝醫生救命之恩。」我聽了真是慚愧。
老婆去櫃台幫我結帳,護理師說不用錢,我問醫生怎可以不用錢?醫生說:「這種地方看病不能收錢,因為這裡的居民生活條件都不好,即便是你眼中的五十、一百,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筆開銷,萬一他們付不出錢,那他們就不看病了嗎?一直生病下去嗎?」醫生又說:「我以前有賺錢,足夠我生活了。」這種回答,對我這大都市來的旅客,感到一臉驚訝與不解:「可是醫生,你為何要來這種偏鄉定居和行醫呢?」
醫生笑得開心說:「我以前在大都市看診,我是賺很多錢,但我過得非常不快樂。你看,我現在在這兒,好山好水,種花種菜,我好快樂,而且每個村民都跟家人一樣,彼此聊天又會串門子,你來,我讓你看::」醫生帶我走到門外,手指斜對角:「你看,那是我家,漂亮嗎?」我望向他手指的方向,一間小木屋,外面有個很漂亮的花園:「哇,都是醫生種的嗎?」「對啊!」
我們在門口聊了一陣,除了感恩,心中滿是景仰,因為家人工作與自己工作的關係,我這輩子見過無數醫生,而眼前這位是我見過最偉大又最欽佩的醫生!他拍著我肩膀對我說:「我覺得人生啊,真的不是只有名利與賺錢而已::」臨別時,我們一家三口熱情的道謝與道別,醫生也用力跟我們揮手再見,目送我們離開。
多年後的如今,我依然記得,那次旅途我真的很幸運,遇見瑞穗的櫻吹雪,也遇見了紅葉村裡充滿大愛的醫生。
紅葉的幸運/夏子傑
- 2024-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