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高速行駛/林念慈

  • 2024-04-10

 記憶的起點,是一條冗長的高速公路。

 孩提時代,每年過節返鄉,總是被父母打包帶著走,就像禮品店中的玩偶一樣,被整理地漂亮整潔,然後擠上藍頂銀灰車身的國光號;我和弟弟分別坐在父母的膝頭,巴士奔馳行進,而窗外的景緻單調且重複,途中唯一的聲音,只有姊弟倆反反覆覆地詢問。

 到了沒?到了沒嘛?

 母親耐心地安撫我們,我只感覺到搖搖晃晃,搖搖晃晃,年輕的母親擁抱著我,像外婆對她的嬌寵縱容。彼時我還無法理解鄉愁,只知道那個臺灣最尾端的城鎮是我們的「休息站」,駝背的外婆會從香蕉樹的掩蔭中悠悠踱出,從來不懂得認人的小黃狗,會因為我們到來而大聲吠叫,我和弟弟總是因害怕而緊牽母親的手;然而,當母親穿過夕陽,走到外婆跟前,她又是多年前那個文靜、黝黑的孩子了,此刻我聽見內屋傳來外公威嚴的聲音,喊著母親的名字,喊著,喊著,外婆的爐便生起火,為我們燒煮洗澡水,消除旅途的疲勞。

 有聚首的歡快,也就免不了別離,每當我們整裝回家,外婆總是偷偷在我們的行李塞東西,當然我也偷偷地告訴母親,三代母女,一起保有這些溫馨的秘密,是生命裡最動人的時刻;而當我們提起行囊,年邁的外公外婆倚門揮手,我和弟弟快樂、用力地說再見,然後瀟灑地搭車離開,我發現,回程的路上,母親總是特別安靜。

 後來,外婆的老房子被舅舅翻新,成了豪華的別墅,那被填高的番茄園、四季豆園,把母親的童年和我的兒時回憶一併掩埋了;再後來,我們送走了外公,幾年後又與外婆告別,就沒有後來了。

 快樂與悲傷,相聚與離散,人事已非,唯有道路依舊負荷著溫柔的心事,護持遊子與歸人,那,有誰為它撫平傷口呢?我緊握著母親的雙手,想告訴她,未來將是一趟愉快的旅行,也許會遇見路上的坑洞,也可能遭遇風雨,但那又怎麼樣呢?我們並肩走著,便無所畏懼辛苦,而路途遙遙,記憶已學會了飛翔,即便再次想起,也是輕快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