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了,老議長》/ 劉枝蓮

  • 2024-01-22
 老議長陳振清。(圖:劉枝蓮)

 老議長陳振清。(圖:劉枝蓮)

 2001年1月28日在馬尾簽定兩馬協議。(圖:劉枝蓮)

 2001年1月28日在馬尾簽定兩馬協議。(圖:劉枝蓮)

 諮詢代表會代表合影。(圖:劉枝蓮)

 諮詢代表會代表合影。(圖:劉枝蓮)

諮詢代表會代表赴省府拜會。(圖:劉枝蓮)

諮詢代表會代表赴省府拜會。(圖:劉枝蓮)

連江縣議會第一屆第一次定期大會正副議長宣誓。(圖:劉枝蓮)

連江縣議會第一屆第一次定期大會正副議長宣誓。(圖:劉枝蓮)

朝陽從東方來,不知不覺走入歲的季末。明朗的陽光灑在報佳音幼童臉頰上,流轉與日常的麥浪,縱有風雨便是明天的事。 議場上旁聽席被號稱「精英班」年輕公務員被派來見習「怎麼當官」。囿於眼前一畝三分地,時間用在哪兒,結果就在哪兒,每個人以自己能力為翼,飛向自己的山。倒是在大而紅太陽奔赴流轉中,一代人興過一代人氣壓中,我想起您離開議會的那天,「將來大家會想起您的好」您說。那時我也年輕,是您的秘書,站在您的邊上點了點頭。嗯,您喜歡讓我是您的見證者。比如:議員選舉開票前夕,您會用空白紙,寫下您次日得票數交給我,什話也沒有說。久後,我再接到同樣紙條,只會相視而笑。不只一次,末了您得票結果與我口袋紙條數字伯仲之間,十多票而已。

時間熬煮著四季,物換星移動了,議會大樓門面上「陳振清題」老成了符號,從諮詢代表、臨時縣議會走到連江縣議會,您一直手扶著一塊里程,輕快靈便一跳,跳過馬祖民主青壯年期,雕琢您二十一年的「議長」歲月,從霧茫茫的軍管走到別樣質地的民選篇章。時間與青史垂老的記憶中,每個人都是命運見證詩,在穿越百年光陰中到了自己想要的生命厚度以及給予他人私自的記憶,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地。我見證您的交付往來的盛年,見證您奔赴冷風中的晚年,不變的是,我總想起:「讓人記得您的好」那句話。漸漸地,我不會全然不懂,其中深意了。

在這兒透過海,小兩岸不很遠,查文獻也說不盡的內戰原委,只消一陣陣的海浪聲,封鎖這條航道半個世紀。不說久,說到人稱阿強一號陳振清,得從穿梭小兩岸「小三通」說起。兩馬「小三通」先行之前,走在政府政策之前,有一段不為人知的辛勤「水耕」者,之所以稱「水耕」指的是這一行人,不管春初水暖亦或冬末水寒,小白船透過海到水邊的陸地,來來回回潛行多少趟、見過多少人,同行的我因為來往數次頻繁,不覺得需要記錄的價值了。這近二、三年的奔波,不是酒酣耳熱的官場宴,不是協議條文的樣板書,些許半官方、非官方……,道「雪中取火、鑄火為雪」也不為過。

在海面奔波的小船,在春夏水盛時,頗為浩瀚愜意,到了初秋明明無風無浪的晴天,氣象報告也沒說大浪或長浪,有時總會上演船長與海浪追逐戲。比如:一次,我們從福州回程的海途中,本該是萬里晴空,碼頭上站著張秋書記、雷成材區長,他們與我們擺了擺手。小船機器壓著浪突突的響,頗有吃飽飯要幹活的勁,坐在內裡的人高高低低,嗑著話。我定神禪坐。忽然引面衝撞而來的長浪,哐噹哐噹跳過竄下幾米的深,船身與船尾如隔世相逢的仇人,死嗑著。這時瑟瑟發抖不只是船體,體型高壯的老船長說:「從未見這般橫行的浪」,他鐵青的臉,抓穩船舵東藏西躲,躲著浪。您伸出手壓下被浪彈出身體的我,「真不該帶秘書來」您說。不久,遠遠處有一艘小船,翻覆了。

老議長在位二十一年,無論「人情世故」往來上,在「小三通」路途上,都像那位掌舵老船長,無論多麼難搞的人與事,都在不多說一句話,靜默中搞定。在跟隨他不算短的年歲中,我幾乎沒聽他道人長短,幾乎也少有見他動氣。偶有交辦女人家的私心事,從不問我過程,我懂他重人隱私,有時協調後的結果,都爛到我的肚子裡,我也不會說。他從不叨叨絮絮交待任務,比如:「以軍方交往人情世故,套用在兩馬交流進退中。」那是隨他進出小兩岸環境中,只下唯一口喻,簡短而精練,有如熟練屠夫一刀剃肉的果敢。有智有謀、有情有義的處人與任事,在兩岸在高處在政敵之間,朋友比敵人多得多。在如火如荼的官場文化中,他以不張不揚的氣息、受人尊重的氣勢,是馬祖人的一道膚色。

門外杜鵑灰黑的樹枝椏叉于晴朗的天空,遠處菊花滿盆滿盆奔赴冷風中,冬天紫蘇吐蕾和2024跨年活動相照應,打成一片春日的溫和、暖冬天。議會門內從來不是暖烘烘適合暖居的地方,議員如淡民般游離,議場的叢林中最是孤獨的莫過是擁有權勢之後,又弄丟了那款緊箍咒,說情講義不是他們不給,是給不起,或者排利益交換選票下,給了不起。這兒各有來頭的職人,簡單分為貼心溫暖、刺骨寒冷型,這兒時存在議員界說,更多時候是存在議長界說。在這兒長大的人大多學會了「風吹落花,花卻倚著風」的道理。這兒也不全然勤奮和自律,有時候也曾給過柏拉圖心願。

落日午後,陽光透過百葉窗格,我不知道為何會擺放了一尊關帝君配大刀的雕像,牆壁上掛著墨寶出自名家之筆,這兒最是讓我想起,老議長將離開議會的那個下午,我為他端了杯熱咖啡並任意滴下二滴冰高粱。「要學會『與骯髒相處』否則會阻礙妳的仕途」他像是經過思考、很認真的提點我。「夠了,這樣很夠了」我說。我懂他擔心我被情義過濾的糟粕,也不肯在嘴邊抿一下的怪僻。S因為一則我不在場沒有發的新聞,去除我的主管加給,他知道這事件後找我去他家,「我請他還給妳?」老議長說。「當公務員主管、非主管調整是正常,『何必呢?』」我說。他點了點頭,什麼也不說了。老議長任期最後一年,我有了空出秘書職位,讓新任者好用人的想法,後一秒不知情的研所同學T找上我,推薦我平調台北某單位行政主任,是我離開小島的最好時機,我很是歡喜。當我與老議長說時,他愣了一下,「陪我走到最後」他說,我點了點頭,也什麼也不說了。我知道那是我公職生涯調回台北,最後的好機會了。如今思起,我仍是覺得我為老長官放棄某些機會,是做對的事。

退休後的老議長、病後的老議長,我總見他陣仗殺伐後的淡定,進出醫院退出議壇,社會上光怪陸離的人與事,他沒少遇見。大小輪番上陳的病痛,他仍然記住許多人的生日。他是個大胖子,肉推疊著肉的那款大胖子,些許特大肚子,容下日常夾縫中無情、有義的事,慣有的笑容虛蓋前台戲、背後的人生。大大掌心,二個或三個酒杯,在手指中轉呀轉,一杯高粱一口,不需過道喉嚨,咕嚕喝下。初始我擔心他多喝了酒,偶有把他的酒掉包了白開水,他從不依也不責怪我,是趁亂中換水為高粱。喧騰的酒桌有時如巷戰,轟然而下爆炸聲,老議長從不情緒勒索。他最愛與我提的政績是:「我今年替政府省了多少錢」;他常說「我們窮人家小孩,爭取到的每分錢都很珍貴」。

語言屬於時間,靜莫屬於永恆。島嶼四面臨海,透過陣陣海濤聲,指出水邊的陸地。朝陽從東方來,然後噴薄而去,老議長陳振清年代,走遠了。告別想告別歲月懷念,我拾階而上暖連江縣議會會史館,有一行字:陳振清,連江縣諮詢代表會會長、臨時縣議會議長、連江縣議會第一、二、三、四屆議長。2011年-2013年擔任總統府國策顧問。2013年八月獲總統府頒發國家褒揚令。連續從政二十一年,與其說,時代造就陳振清,不如說陳振清成就時代,以他獨有「政治智慧」和「與人為善」的獨特魅力。

「永遠的議長」陳振清是匹配上這樣的稱謂。

寫于連江縣議會議事組2023.1.3老議長走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