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與救贖/謝昭華

  • 2024-01-01
 清麗的小村莊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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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斯妥也夫斯基小說書封

 杜斯妥也夫斯基小說書封

英國導演肯洛區(Ken Loach)2006年的作品《吹動大麥的風》因題材涉及北愛爾蘭政治社會動亂使他知名於世。其實在此之前與此之後他的創作動能從不間斷,而且聚焦於描述社會底層人們生活並宣揚他的社會主義理想。當然,自西方寫實主義以降的作者書寫貧窮者眾,舊俄小說家杜斯妥也夫斯基就直接以《窮人》作為他首部小說作品的書名。

從1967年的首部大螢幕作品《母牛》開始,肯洛區創作不斷,視角犀利如昔。他的作品並不以絢麗技巧為上,鏡頭樸實,有許多手持攝影機跟拍的類紀錄片式拍攝方式。俗諺說「一文錢逼死英雄漢」,現今人們奔波於生活與工作之間,有資金需求時除了向銀行借貸之外,就只能以會養會,標得民間自組的標會。但是在社會新聞中屢見許多向高利貸借款無法還錢而走上絕路的故事,他們也正是肯洛區作品中的主角。往往就為了缺少一筆一般人認為微不足道的金錢,卻在資本主義社會的金錢流動中越滾越大,然後暴力介入,毒品接踵而至。生活就此成為一道道漩渦,將他們吸入不可見底的暗黑深淵。

這樣的內容灰暗而不見天日,唯一的救贖則是與英國民眾生活信仰息息相關的基督宗教。1993年作品《雨石》中的男主角在社區中遍尋不著清潔臨時工的工作,但他卻願意無償為住家附近教堂的下水道清淤,即使弄得全身髒臭也不悔。當向他朋友放高利貸的惡人因自撞車禍意外死亡時,他不立即逃離事發現場,卻因認為對方傷亡因他所致產生內疚,而急赴教堂向牧師告解。

由於人際關係緊密,在社會道德制約下,我們生活的島嶼樸實而單純,許多在外闖蕩受了傷的心靈在多年後基於各種不同原因回到島上。自小就熟稔的左鄰右舍對返鄉遊子也寬容相待,他們認為即使人有些小奸小壞,尚不至於罪大惡極,所以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樂於接納相處。

1998年作品《我的名字是喬》中,參加了戒酒自助會的男人希望能自以往頹廢生活中甦醒,與新結識的照護員女友重新認真生活。如此肥皂劇的劇情在肯洛區不落俗套的鏡頭敘述之下,手持攝影節奏明快自然,情感真摯感人。常言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一位險些將男主角拉入過去陷阱的鄰舍友人,因身陷毒品深淵只能一再陷入逃避現實生活的循環,最終自戕死亡,而他的悲劇性的故事使男主角得以解開與他鏈結的枷鎖獲得人生救贖。

2019年作品《對不起,錯過你》則討論《零時契約》的議題。這如同台灣的外賣外送員一般的僱用制度,美其名是對等的非主雇關係,勞方與資方站在同一天平,而非上下主從雇用。但其實資本家完美規避了包括外送員用車、健康保險、個人傷病無法上工的成本。也就是勞工須順暢的工作,不能有一時一刻怠工,個人與家庭也不能有任何意外與傷病,否則所有意外的成本將由外送員自負。此議題曾經在台灣社會引起討論,創新的工作型態使舊有的法律與契約無法應對,資本家就可利用其縫隙而剝削勞工。

肯洛區在2023年最新作品《老橡樹酒館》裡充分展現他掌握社會脈動與議題的敏銳。近年因戰亂與恐怖主義使亞非難民大量湧入歐洲,這些移民與移工雖帶來充沛的勞動力,但也為社會帶來衝擊,間接導致英國完成公投脫歐的結果。台灣在複雜的政經環境之下,南向政策方興未艾,勞力密集的工業與因人口老化所需的照顧人力龐大,使我們亦須正視移民與移工的議題。但肯洛區畢竟是藝術家而非政治家,他所要處理的畢竟還是人的感情、人與環境以及人際之間的關係。這位多產的鶴齡導演自述這可能是他最後一部電影作品了。

不用說工商業發達的其他台灣縣市,即使在小小群島,我們也須每天面對本國照顧服務員、外籍看護、外籍移工與本國勞工共同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的情境。不同國籍的人們豐富了小島的生活面貌與文化樣態。從創作第一部作品開始,肯洛區始終抱持著對最無助人們的關懷,衣帶漸寬終不悔。藉由他優秀的電影藝術作品,讓我們反思自己每日生活所居的這一座座清麗小村莊與候鳥豐繁的群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