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國人愛把自己的家稱作「兔子小屋」，意思是說，容身還湊合，寬敞卻難言。說法上帶些貶意，但卻形象：一般家庭外表上稱得上獨門獨院，一家一個小天地，其實……。

　卻說，俺家與右邊隔壁的家之間有一條寬不足兩米、長約十四、五米的小道，屬後屋人家進出專用通道。後屋的家裡沒進去過，但肯定不大，以前住著老頭、老太太，外加大兒和小兒四人。

　小兒工作後就搬出去自立，在走路只要五、六分鐘的附近新買了塊土地，由老頭設計蓋了房。資金估計是老頭老太給一部分，小兒本人再以將來作典押，墊上剩餘部分。小兒有新房後，難得再回老家露面。

　以後大兒和老頭老太三個大人擠在一起住。

　老頭菸酒不碰。大兒好像也滴酒不沾，不過菸癮很大。只要他在家，平時除了鳥聲以外，不見聲響的通道就熱鬧了。隔個一時半刻就會聽到咯咯咯的拉門聲，不問也知是抽菸時間到了。俺坐在二樓窗前時，菸味就直往上沖來，得馬上關窗。通道是大兒的吸菸室。

　老太呢，一輩子沒去外面上過班，靠著家裡的財產，也靠著丈夫能養活一家的收入。快八十的人生說不上有滋有味，但也不枯燥，家裡的買菜、洗衣、飯燒全包。規定倒垃圾的日子，俺從沒遇見過老頭或兒子出來倒過，都歸她一人。老太熱心也熱情，自己家的垃圾不亂倒，還會將鄰居亂倒的垃圾不聲不響整理乾淨。

　在家有空有閒。家務以外，還會編織一些絨線小玩意兒的小貓小狗小人之類。常見她拿著圖案與有同樣愛好的鄰居切磋，但是，切磋也僅僅在家門口，不進屋。

　老太還養花呢，在那條不寬不長的通道上。春夏秋冬都有應季應景的花花草草，套用王安石「萬綠叢中紅一點」的詩句似乎太誇張，就改為「綠色叢中點點紅」吧。寂寞冷清的通道經這麼一擺弄，頓時顯出了生氣。

　所以，通道大兒抽菸、老太種花用，老頭呢，不用？嗯，至少年輕時因在外地工作難得回家，沒餘暇與大兒、老太搶著用。賦閒以後，情形大變。趁著大兒去上班、老太在房裡編織絨線，通道便是老頭的一統天下了。

　俺時常感慨，這家兩個大男人雖屬於上下兩代，竟都有一個共同特徵，即渾身寫滿一個「不」字。

　大兒不婚不娶不算，還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都已經五十出頭了，有時傍晚會聽見下班回家後的他在浴室里大聲嚷嚷：「媽，我短褲呢，放在哪兒？」老太馬上會翻找出來拿到他跟前去。

　老頭也差不多，「不」字當頭。

　不抽菸、不喝酒、不玩牌，當然也不做家務、不購物、不結交朋友近鄰。

　但是，老頭有老頭的特色，有別於大兒，愛好養熱帶魚。

　老頭手藝好，會做木工活兒，做什麼像什麼。退休後沒多久，通道上就一個接著一個的魚缸擺出來了，都是老頭自己鋸出一條條木條來，量好尺寸，拼起框架，再配上玻璃。製成後，放進水，養上水草，再托聽話的小兒買來不同種類的熱帶魚放進去，養起來。

　養熱帶魚，說簡單也簡單，卻有嚴控水溫的嬌嫩，其實難養。老頭對此瞭如指掌，先在過道邊一個大缸裡養上一缸換洗用的水，然後每天一點點地配進小魚缸裡。而且洗刷很勤，不停地換水，調換水草。一個魚缸換完，接著刷洗另一個魚缸是每天的主要工作，因為伺候精心，熱帶魚不用說都活蹦亂跳。

　就這樣老頭老太陰陽有致，相互協調。老太在屋裡編織，老頭搬一張小板凳坐在門口「霸道」，在門外把守，有人上門，或有郵差送信送包裹來，他會像門衛一樣往屋裡傳話，自己不動手。

　不過，和平共處的生活因老頭患癌症給攪亂了。

　老頭不菸不酒不生氣賭氣，竟身懷五種癌症，奇怪不。一處剛動了手術，安分一陣後又出現了新的。此後漸漸擴散了，住院了。不能動彈時，正是「新冠」猖獗的時候，家人無法護送一程就走了。

　大概熱帶魚也會隨風而去吧，凡是路過他家門前的人都這樣想。

　有個週末，老頭原來坐的座位居然由大兒坐上了。換水，洗刷，添水草……一切照舊。

　父子倆都寡言。有時見老頭也與老太說一兩句，大兒與路過的熟人聊一會兒，但是，父與子之間幾乎沒聽見過對話。

　所以。

　也許倆人之間沒辦過養魚的交接班手續吧，現在大兒看是在做，難免丟三落四，盆盆罐罐在門前一堆就去上班了。於是，老太出場，悄沒聲息地收拾一番。天熱，毒毒的太陽曬在魚缸上，老太便用草簾子覆蓋好防曬，冬日揭開一個個魚缸的蓋子讓魚兒見見陽光。

　最近也常聽到小兒子來的聲音。難得露面的小兒子，胖了，頭髮稀疏了，但是，有空就來幫哥哥換水，買水草，添加魚餌。再蹭頓晚飯回家，老太便送他到路口邊上。

　老頭走了快兩年了，熱帶魚依然健在，和往常一樣。

　有一點不一樣的是，以前每天能聽到水聲傳到俺坐著的二樓上來，如今呢，週六、週日和節假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