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家床底下拿出「女兒紅」,那是女兒滿月的時候,我抱著她採摘庭前黃金桂花釀製而成的,原本透明無色的米酒頭,塵封二十八年後,呈現金黃緋紅色澤,輕搖瓶身,質透韻美,朵朵桂花像顆顆小珍珠,浮移瓶中,再緩緩飄落,沉澱瓶底,彷彿無聲無息的歲月,盡壓縮閉鎖在這裡。
「光陰者百代之過客」、「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我們可以很瀟灑的看待古人對時光流逝的感嘆,直到自己親身體驗了,才發現這感嘆有多麼悲愴!多麼深沉!
陪老婆進入產房就好像只是昨天的事,老婆邊疼痛嘶喊著,邊掐住我的手腕,在醫護的催促鼓勵下,女兒的頭如同黑色保齡球,不是頂著七彩光影剛從產道降臨到這個世界,怎麼轉眼間說要嫁人了?
女兒滿月後交由台南鄉下的爸媽照顧撫養,說的第一句話卻是「爸爸」。那年,參加雲林一場喜宴,特地回到台南,女兒從奶奶的臂彎攀附到我的懷抱,天真無邪的眼睛靜靜的盯著我看,冷不防脫口說出「爸爸」,連照顧她的奶奶也大為驚訝「哎喲!沒人教過她,怎麼會講?也從來沒聽她說過話!」喜得我心花怒放,驕傲的說「這就是我女兒,別人搶不走的。」
別人搶不走的女兒如今要嫁人了,才讓我驚覺時間流逝的快速,回首轉身,那常常依偎身旁撒嬌的女兒已是婷婷玉立,自己滿頭青絲早已稀疏花白,時間默默執行著不可逆的運轉,也分別在我們身上做上記號。是的,女大當嫁本來就是自然法則,該慶幸的是現代已經不是昔日窮山惡水的古代,嫁出去的女兒不是潑出去的水,而是血濃於水的寶貝,可以隨時想要回來就回來。
隨著婚期的逼近,婚禮的準備工作也不得不進行。這天,和老婆張羅完女兒的喜餅,走出餅鋪,天空不知何時下起濛濛細雨,人行道紅磚上這裡溼一灘,那裡溼一灘,眼眸泛映著餅鋪喜氣洋洋大紅裝潢的幻影,在雨中顯得更加蕩漾迷離,是喜悅?是惆悵?此刻,自己已經摸不清自己是怎樣的心緒? 或許該回家打開「女兒紅 」,先品嚐品嚐它的滋味。
嫁女心/陳落遲
- 2023-0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