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最適宜遊馬祖的時節是三月中旬至九月底,因為那是「藍眼淚」活動力最旺盛的時候。藍眼淚,明明是眾人心中夢想去親身目睹的視覺饗宴,可為何要說是「追」藍眼淚呢?到底是誰的眼淚?又為什麼眼淚是藍色的,難道它們的心情不好嗎?
馬祖的春天是慵懶的、惺忪的,如好夢恨醒,飛機每因大霧而航班大亂。若一生一次的朝聖心情準備具足了,那就改乘臺馬之星、南北之星或臺馬輪,免得敗了遊興,只是得再確認有否備齊暈船藥、眼罩、耳塞,和隨時能沾枕即眠的好習慣。
兩年多了,誰能料到這小小的冠狀病毒,竟大大扭轉了人類的生活型態和思維模式!人人哀嘆疫情何日才到盡頭,出不了國門?無妨,也可搭中型飛機或客輪到離島度假,犒慰自己算另一種「類出國」吧!莫可奈何居隔在家太久,誰不想暫拋一切,遠離塵囂,躲開二十四小時喧喋不休的全世界災疫、戰亂新聞播報,到山之巔、水之涯,靜靜、好好地與自己內心對話?馬祖,我來了,欣喜有你。
聽地陪導遊說,任誰都是興沖沖慕名前來觀賞藍眼淚,但能否如願看到它生命力大迸發的壯美畫面,就得全憑運氣了。君不見國際知名導演李安曾在此痴心苦等海面上出現一片晶瑩透亮的藍寶石光芒,它似絲似綢、似藍色的牛奶月光自天河傾瀉而下,哦不!是從海底泉湧而出的陣陣湛藍煙嵐。彼時,他多麼想捕捉此人間至美,呈現在《少年Pi的奇幻漂流》電影場景中,讓更多人有福欣賞馬祖如夢如幻的藍眼淚。奈何這些微生物累了、倦了、沒電了,拒絕再餓著肚子搏命演出。大海回報大導演無盡夜的渴睡,偶爾饗以浪濤拍岸的低頻鼾聲。
藍眼淚,其實是一種無毒性的單細胞渦鞭毛藻,馬祖人夙稱「丁香水」。緣因福建閩江每年周期性洪水氾濫,大量淡水入海,排放出營養豐富的矽酸鹽,使沿海浮游生物增生,間接造成距閩江口咫尺的馬祖列島沿岸的夜光藻伺機大啖美食,並迅速繁衍遍布海面。夜光蟲的球狀胞器中有螢光酶,當水流漂打、撞擊至岸邊堅硬石塊時,會激發出一閃一閃的螢光,如提著一盞盞小燈籠的火金姑,但卻比螢火蟲的光還透亮、持久,尤其是這些「夜精靈」喜歡手牽著手一群群碰撞石壁,好像不怕疼痛的隻隻挨打地鼠,頂頭撞得越用力,生命能量就釋放得越多,直到撞暈了、電力耗盡了,才肯乖乖回到母親懷裡安靜入眠。
每當夜幕低垂、濃霧籠罩時,最是夜光藻耀眼登場的最佳舞臺。只見堤防消波塊間和礁岩岸邊,一波接一波白浪襲來,在浪裙邊緣、海裙褶縫處,自然飄出若隱若現、星星點點、藍閃閃的美麗色澤。那柔亮絲滑藍光,如煙如霧,像藍絲絨滾邊,襯映在做工了得的百褶黑絲鍛面上,一點兒都找不出人工接縫在哪兒,讓人不禁讚嘆這是哪位裁縫師傅的傑作!恍恍惚惚中,我彷彿看到無數娉婷的妙齡女郎,就著風柔樂音,歡愉地舞盪裙擺,在海面上跳起澎恰恰、澎恰恰的小快步華爾滋。若你一定要追問我,「藍眼淚」究竟是哪一種藍?我可能會抱歉地說,我真忘了自己當時究竟身在何處,分不清孰真、孰夢!這是人間詞彙能說得清楚之美嗎?我懷疑。
馬祖當地的漁民,可不太喜歡藍眼淚的出現,因為愛吃夜光藻的丁香魚,此時會匯集如水幕,讓他們不易捕到大魚。然而,魚汛不佳的此時節,竟意外吸引來潮水般的觀光客,漁民們為了生計,便改從餐飲、民宿、解說導覽,或開車駛船載客去海邊追藍眼淚,足證蒼天厚生。樂天知命的馬祖朋友說:「當晚若看到如煙花燦放的藍眼淚,明早就該換你們流眼淚了。因為今晚若濃霧不褪,明天的飛機就停飛啦!」古人言:「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誠大智慧。藍眼淚,究竟是誰在流眼淚,答案妙在不言中了。
藍眼淚,也未必非得用「追」的。在南竿島的「藍眼淚生態館」,我們可以奢侈地分配到一人一皿,在熄了燈的暗黑室內,用塑膠長柄滴管吸取、噴出,再順時針、逆時針方向快速攪拌,或輕拍盆邊。夜光藻感應到周身環境頓時發生變化,就「人來瘋」似地開始相互追趕跑跳碰,在人們盛情邀請的派對中大跳迪斯可,只見整個臉盆大小的池水歡躍嗨藍了起來。這群貪玩愛鬧、精力充沛的眼淚小精靈,彷彿讓我們一瞬間集體憶起小時候吃完年夜飯,就迫不及待拿著剛從爸媽手中接過來的壓歲錢,衝去巷子口的咁仔店買幾支「水鴛鴦」或「仙女棒」,點燃一支看到了燦爛,再點一支延續希望,那時,我們是多麼小心翼翼呵護這亮澄澄的短暫幸福呀!我滿心感謝海洋大學師生,多年來恪守崗位培養、研究夜光蟲,讓遠來客如我們能無分四季、不論天候,在溫暖舒適的室內親眼目睹「海耀」靈跳跳的生命喜悅。也感恩賣命配合表演的藍眼淚,喚醒了我們記憶深處閃閃發光的無憂童年。(待續)
藍色的眼淚不憂鬱/劉治萍
- 2023-0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