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民國五十六年師專畢業環島旅行,某一夜住台北,有位同學帶我們坐十四號公車到三重下車,橫過馬路到天台戲院看歌舞表演。
那是充滿香豔肉麻的舞蹈,年輕的女郎大跳香豔的美腿舞,讓我們這群二十歲左右的男孩子看了血脈賁張,留下深刻的印象。
師專畢業服完一年預官役,我先到濱海的小學服務兩年,兩年後很快就申請改調到三重一所小學服務。
記得那是民國六十年九月初,報到那一天,三重淹大水,我躲在學校二樓的辦公室,眺望辦公室四周,大水滔滔,有一戶養牛人家將牛隻趕到二樓的教室走廊避難。
牛隻痾下的糞便積滿教室的走廊,臭不可聞。
大水過後,一樓教室和操場滿是泥濘不堪,學校的師生同心協力挖土清除,大約打掃一個星期才能上課。
二
剛到人生地不熟的學校教書,學校派我教三年九班,班上的學生共有七十八人。
窄小的教室坐滿了學生,由於年輕力壯,在教學和改作業都不成問題。
當時養成過目不忘的本領,學生的通訊錄看了幾遍,就能記住學生的姓名和地址。
有位姓黃的女學生,每天送給我一塊麵包和煮熟的雞蛋當早餐,我勸她不要如此費心,想不到她卻笑著告訴我:「老師,我爸爸最崇拜老師了,你就收下吧。」
過了幾天,學生的爸爸到學校找我,告訴我他是甲級流氓,他希望子女不要墮入他的後塵,好好讀書揚眉吐氣。
流氓還分等級的,我嚇了一跳。不過學生的家長講話得體,長得虎背熊腰,說話聲音如雷灌耳,會當上黑社會老大應該有二步七。
我拚老命教學,學校舉辦的團訓、躲避球、齊唱歌曲都獲得學年第一名,想不到那年的考績是乙等。
我非常失望,聯合幾個年輕人寫信給某位省議員,訴說遭受不公平的遭遇。
我們的呈請信獲得重視,隔年起老師的考績不再受分配名額的限制。
三
足足一年的時間,我向一位同事租房子。那位同事住在車路頭街,我每天騎腳踏車到學校要花十分鐘左右。
那時學校四周都是稻田和綠樹,典型的農村景色。
民國六十一年,學校的韓老師告訴我:「有位少將的別墅房子要租人,你要租嗎?」
「地點在哪裡?」我的興趣很濃。
「博愛新村旁邊,最好找同事合租划得來。」韓老師是河北人,一口字正腔圓的國語,為人古道熱腸。她的先生在板橋中學教歷史。
因緣際會下,我和學校的王老師、吳老師合租了那棟別墅。
王老師有家眷,育有一女一子,夫人是典型的家庭主婦。
我和單身的吳老師說好了,一個月倒貼幾百塊,跟他們共餐。
王老師準備金融特考,每天熬夜讀書,很體恤我們年輕人,很爽朗答應我們共餐。
一年後,皇天不負苦心人,王老師考上合作金庫,當上讓人羨慕的金融人員。
有幾次我帶著王老師的女兒去學校上學,有一回,不明內情的家長曾虧我:「天哪,你幾歲?孩子都讀小學一年級了。」
「這是我二房東王老師的女兒。」為了怕被誤會,我加以解釋。
「哦,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十七歲就結婚了。」那位家長哈哈大笑。
四
服預官役時,我的職銜是少尉,想不到何德何能竟然能租到少將官銜的別墅住居,我太幸運了。
那棟別墅獨門獨戶,大門旁邊密植十五公尺距離翠綠扶疏的扶桑花,後院是幾棵高大挺拔的尤加利樹,別墅前面的花圃植滿玫瑰花、金針花、孤挺花,花園前面還有一道2公尺深的壕溝,外人要入侵屋子非常困難。
吳老師是古箏高手,經常在黃昏時分,撥弄琴弦,彈奏他的「漁舟唱晚」名曲,優美的樂聲在廣闊的別墅隨風飄揚,充滿詩情畫意。
我呢?下班後窩在小閣樓讀書寫文章。
那是文人發光的得意年代,我的文章在報章雜誌廣泛發表,郵差經常在大門按電鈴,大叫:「柯先生,有你的掛號信。」
我聽了,從小閣樓下來,走到大門處接過掛號信,高興的說:「謝謝。」
住了三年,房東要搬回別墅居住了。我和學校的年輕人拜託校長,希望校長發好心,讓我們找學校的樓梯間棲身,校長考慮了許久答應。
五
當時的老師薪水微薄,很難養家餬口。
有位葉老師下班後,還去黃昏市場賣菜貼補家計。
另外有位喜歡唱歌的初老師,曾在五燈獎露臉,下班後去開計程車。
還有位老師因生病住進中興醫院,住院期間認識一位護士,兩人一見鍾情結婚後,那位老師辭職去市場賣魚,過著順風順水的日子。
我拼命寫文章增加額外收入,因為家中弟妹一堆,每月固定寄孝親費回家後,所剩已無幾。
某位家長看到我日子過得苦哈哈,自動去找了幾個學生,晚上在他家當家教,收了一些費用,過著差強人意的生活。
六
三重人很多是雲林或南部上來討生活的人,為了改善經濟,有多人出賣勞力做粗重的工作。
那些人大都為了顧三餐拚老命做事,我教的學生家長很多是如此。不過他們都有一顆善良純樸的心,對於教導他們兒女的老師都非常感恩。(待續)
三重是故鄉/柯漣漪
- 2023-0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