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陳玉姑

  • 2023-02-06

 挺著第二胎八個月大的凸腹,例行產檢後到掛號繳費處排隊已是11點多了,大排長龍之際,正適合四目遊冶尋幌。

 省立新竹醫院大門門限上,一位膚白的小婦人推著同樣膚色的小娃娃進玻璃門來,頭大眼大皮膚白,好可愛的小男娃,我心想。

 才一會兒光景,大頭娃兇哭起來,原來娃娃車的小輪卡住了門限,小婦人不知,依舊使力往前推,小娃娃倒栽碰著了地。

 自從生了女兒詣潔,對於年齡相仿的嬰幼兒,總懷著更多的憐愛,他這一哭,把我的心也哭緊了。

 一個矮小的男子,箭步跑到小車前扶拉娃娃,不清楚的嘟嚷聲指責小婦人的粗心不是。小婦人臉上沒有表情,然而,小孩很快的停止哭泣,引來不少排隊與擦身而過的注目,因為,從他們不靈活的手腳動作、面部表情與說話聲調,清楚的知道他們是一對殘障夫妻。

 當爸爸的小男人抱起白胖的娃兒又哄又寵,欣心滿足的排在我後號,我有更多時間就近端詳眼前這三口組。小娃娃用他白胖小手撲摸我,呀呀出聲,挺逗人,細看是女娃,小男人驕傲的語音含糊的說:「是女孩子啦!很聰明的!」。

 可以看出小娃的機伶,這樣行動不便利的父母,能把小娃照顧得這樣,已屬不易,只是隨著孩子逐日增長,父母是否能適時、適宜、適切的提供身心教育,這是一大課題。孩子帶給他極大的欣慰樂趣,化成濃濃的愛環繞著他是顯而易見的,孩子是他心中的小天使。

 「老天真不公平,這樣的人還讓他拼命生,那小娃也不過十個月大,做母親的就又懷孕了。想生的又生不到,我那姪女結婚三年了,就是生不出來,急死她了!」排在我前號的歐巴桑看著眼前一幕,對我牢騷評論起來。

 「老天是公平的,他們已經不幸了,有孩子來作伴是一種補償,好處總不能全放在一個人身上。」不知哪來力氣,我的國中教師魂上身,竟為這一對小夫妻說起話來。

 好不容易,掛好號,輪到小男人了,只見他和掛號小姐嘟嚷半天,語意不詳,正待轉身的我聞言詢問起原由。

 原來,是年底勞保單不夠,他沒拿著,又急於掛上午邱醫師的診,趕在元旦假期前為太太做產檢。最重要的是,他們從臺北下來,往返不便,大醫院又不欠單。

 我們勸他,那就自費吧!產檢花不了什麼錢。他苦惱焦慮又含糊的說:「拿藥,錢就不夠了。」手中拿捏著太太的身分證和170元。

 「他有錢的,他上一胎就在這兒接生的!」後頭隊伍中的護士小姐看我一臉遲疑插播說著。

 下一號的太太不耐煩的插道:「那我先掛號好了!」苦候的隊伍棄他於不顧,他廢然的收起手中的證件和百鈔,轉身衝向站在椅邊拉著娃車的小婦人,大聲嚷嚷:「X!X!都是妳害的,為了妳一個人,我們昨天晚上都沒睡,就為了妳到新竹來產檢,X!X!妳看今天又看不成了。」被罵的小妻子臉色白皙無辜恐慌,不自主的牽動嘴角,不發一語的擁著十個月大的女兒,像隻受驚的小鳥。

 而小男人的指責,仍如西北雨般急急降落,捶打在她身上。小男人的咆哮引來更多人的駐足觀望,一張張看不出神情的臉左右張望著,先前小男人惜愛女娃的好場景,在我心中抹煞了去。

 老師魂再次上身的我,急急掏出換來的五百元鈔塞給憤怒的小男人,並制止他再譴責懷孕已夠辛苦的太太,快去排隊掛號看診。

 隊伍中的一位太太建議:「已經等那麼久了,就讓他到最前頭掛號吧!」。

 我依言順勢拉著他的臂袖到前頭,自費掛號畢,回到呆立的小婦人身邊打理小娃。小男人總算平息了怒,也記得了一件事:「小姐,謝謝妳,妳的住址抄給我,等我回到臺北,再把錢寄還給妳。」他語音混濁含糊吃力的說著。

 還好,他記得說這句話,這也就夠了。

 跟他揮揮手,說不用了,催他快帶小婦人看診去,以免醫師逾時不候。他聞言弓著身把小娃放進娃車推著走去,我也轉身離去。

 走出醫院大門,午時的冬陽暖和煦人,但不知為何,我的心卻逐漸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