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或抵達/洪玉芬

  • 2023-01-06

 那一刻的駛離或抵達,斜坡緩行,遠遠望去,燈光如星火伴著長條防波堤,直衝入海。冷冽的寒風,濕漉的水氣,瀰漫整個地面,一切如夢如幻。船舶靜靜停泊,隨著海浪上下晃動,無聲迎送。

 一度乍以為這裡是我熟悉的九宮碼頭,突然驚覺,原來是首次造訪的福澳碼頭。

 馬祖行四日,晚間歸來,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就像許多次從烈嶼(小金門)的老家返回,總要連續幾日烹調家鄉食物作為某種心理層面的延續。類似的心情,以紅糟入菜專心料理,細想過去幾日上山下海的光景。

 飛機一抵馬祖,完全顛覆了先前的想像。海,彷彿才是馬祖的土地,島嶼只是它的住屋,而包覆島嶼的水域,似淺若深,與島嶼人的日常習習相關。起風或霧來,船停駛,島與島的距離,如天地般的遙遠。

 迎著寒冬的淒風苦雨,踩著清寂的濕滑石階,天清地邈,四周蒙著一層薄霧。兩股聲音,問號與憐惜,在心中不斷地交錯輕叩,舉目望去,怎不見一畝田地,或是一畦菜園?這裡的人怎麼生活?

 南竿食堂「依嬤的店」裡,炸酥的紅糟肉,舌尖裡盤旋再三,努力地咀嚼它的味道,並在心裡默默想,為什麼島嶼以此味聞名?一定有它的道理。挾起第一筷的高麗菜,放入嘴裡,瞬間腦門轟地一聲響,它的甘甜,清清楚楚,傳遞了過來。

 彷彿是,這高麗菜在天寒地凍裡,從泥土中掙扎出來,恰有幾分「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的況味。

 這跟我認識的馬祖人,相似的特質。第一個認識的馬祖人姚麗萍,兒子的乾媽,秀麗的五官加上熱情的大嗓門。她對慢郎中兒子常講的一句話:「躲防空洞趕快跑都來不及,你還要洗米煮飯。」說這話的神情,雖年代已久,鮮活的影像,恍如昨日。對照這次旅途中遇見的人,有詩人、畫家、攝影家……他們身上均流露出一股說不出的「悍」氣。這悍氣,非是逞兇鬥狠的意氣之爭,而是一種面對生活毫無所懼的姿態。

 這種頂天立地、拓落的性格,想必是海島人的特有。島嶼的人,如劉枝蓮、謝昭華、劉梅玉、船老大、王傳信、曹以雄、陳翠玲等,流露出的氣質,像是海岸邊的岩石,銳利的稜角,歷經日月驚滔駭浪或潮汐的侵蝕,磨出圓潤與光華的一角。

 明明是一趟尋常的觀光旅行,旅行結束了,該回歸正軌。為什麼開始想念馬祖,盡是揮之不去的影像,一股想再去的衝動,難道是:離開是另一個抵達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