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上有兩姐,下有三個弟、兩個妹,在她二歲時被外公把她送給自己好友當養女。五味雜成的童年,母親的記憶就從這裡敘寫、展開、伸延,伴隨著苦稀之年是茶餘飯後一抹酸楚的笑淚。
養父是個砌匠,且是當年非常有名的砌匠師父,聽母親說他人很好,對母親疼愛有加,但大老粗的男人忙於奔波在外,對母親的愛總是給得粗糙,粗糙得只有顧得上自己的那份男女私情,卻總是忽略了自家幼女的心情。
家,它是一份歸屬感,它是一個避風的港。在那個動盪的時代,養父母帶著母親三不五時就如玩大富翁一樣 ,不是從熱鬧的城市搬到荒涼的偏鄉,就是從敞亮的大樓搬到木棍的榻子窗,來來回回好些年的搬遷,飄泊。
天真單純的母親,只要聞風搬家資訊,她心裡總是樂開了花,開心又有新家住,好奇新家長得什麼模樣。是磚瓦砌成的高樓,還是沉木鑄成的小閣樓呢!亦或是和好幾個小家庭組成一個大家庭,以及還有同齡的朋友,可以結伴玩捉迷藏、踢毽子等好玩的遊戲呢!可否登上屋頂俯首一窺渾圓純淨的地球和廣袤的穹頂。
其實,幾經輾轉,最後落腳的卻是回到鄉下,一個現在被淹沒在河底叫「橋頭」的村莊。一間風撩撥落、漆黑低矮的土胚房,陪伴母親的是門前湍湍清幽的小河,和那個尖酸刻薄的女人--她的養母。而且是個長得非常漂亮的養母。
老城的街道,母親說起來就像吃了蜜一樣甜,但同樣的也吃過不少苦,是個非常好玩耍的地方,只要其中一個在街口吆喝,同伴如聽到軍令的哨子般,一起出現,鬧,玩起,往往就玩過了頭,到了吃飯時間,養母和養父以及他的徒弟(我現叫細公)一個上街頭,一個下街頭,找著人。回到家不用說。養母猙獰的怒氣必會出在母親身上。細公憐憫的教誨總在母親遇劫時相救。「明日記得在吃飯時間回家,千萬不要玩過頭,不然妳又要挨打。」吸取教訓的母親,第二日會乖乖的按時回家,這又得討來一句「好吃的人就趕在巧,」遲到了就是「戲顛了,種頭也趕不到」(種頭的意思是人死了還沒出殯時放在棺材前的祭飯)。
要麼就是「誰家有這麼早的飯,在旁等吃!」鬢白的母親笑笑的歎了一聲「哎!做人真的好難。」是的,何況還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後來久了,反正為了一餐飯,都是要挨罵,母親索性讓他們上演找人的戲碼,盡情和同伴們玩耍。
上天是公平的,它也會睜眼看著世界,看著善惡,眷顧善良,也會給機會讓世人懺悔。就在母親十二歲那年,養母得了子宮癌,她的生活起居全由母親照料一切,在臨終前的几個月癱在床上的慘狀,母親說真是慘不忍睹,墊在下身的全是破布,一天要換上個七 八次,寒風刺骨的冷冬裡,母親無怨無悔的幫她洗著那滿床惡臭,鮮紅。母親說家門前的那條小河是全村人日常飲用的活流。村民看到母親手上提著那些骯髒淋淋的衣物,走到上游,上游不准她洗,她就又跑到下游,當然下游也是一樣的不允許,母親只好跑到三公里以外的深山裏一口麻塘,洗著她最後的孝心。而母親的小手,在冰凍霜風的輕吻下,滿手凍瘡如發酵的饅頭。這一刻,養母得知後,流下了是愧疚的淚嗎?我們不得而知。
養母把母親叫到床前對著母親說:「崽,感謝妳幫我洗一餐,我死了,會保佑妳平安,健康長大的,妳不要怕!」
「媽,我不怕,妳會好起來的。」母親說。當下她只知道陪著流淚,也不會對養母說什麼。後來我問母親您不恨養母嗎?對您那麼壞,好吃的,自己都躲起來吃,妳還是個孩子呀!
「有什麼好恨的,是她養大我一餐,從她過世後,我還真沒生過病。」母親平靜地說。
嗯!養大你一餐,母親也堅信她小時候的健康,是養母保佑著。命運看起來殘酷,在真愛裏它不需要過多的言語,也可以把淚化成愛吧!願意付出的才是最珍貴的,一切的。
後來養母的去世,養父的情聖因子並沒有帶走,而是,一段感情的速決,速配,簡陋儀式的迎取,就像屋簷的滴水,斷斷續續的來回。
流離失所,惆悵萬千,好像電視上演的故事,但它就在我眼前,我心酸的笑了,笑了母親本該童年時期保有的天真和善良。
我又哭了,哭了母親本該童年不該有的遭遇,是讓人心疼的,不過母親的描述裡依舊有著甜甜的味道和淡淡的情長,直到遇見父親。
我的母親/李黎茗
- 2022-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