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了，卞紫玲卻開心不起來，因為父母天天爭吵，她幫哪邊都會挨罵，都不幫也挨罵，想躲出去卻發覺自己沒有真正的朋友，正發愁，忽然想起巷口那間名為「石頭粽」的小店，興許和善的老闆願意收留她幾個小時。

　石頭粽店如其名，專門賣粽子，兩層高的老房子夾在高樓之間，門面比防火巷寬不了多少，店內格局淺窄，如此憋屈的夾心餅乾造型著實令卞紫玲心有戚戚焉，所以她經常藉故賴在店裡與店主閒聊。

　卞紫玲看過名片，曉得「石頭粽」的老闆叫石誌青，她故意喊人家「小青老闆」，對方卻不以為忤，默許她三天兩頭自帶飲食霸占店裡唯一的用餐桌椅，聊天看電視吃點心。

　石誌青為人老成木訥，膚色略黑，要不是五官帶點兒精雕細琢的古典美，卞紫玲會以為他比自家老爸更年長，石誌青本人則自稱三十不到。

　「我家又開戰了……」卞紫玲一進店門就訴苦，不料驟雨突然而至，霅霅噪響打斷了她的話音。

　雨勢滂沛如瀑，來時沒有半點徵兆，也不像會速戰速決的樣子，卞紫玲不禁瞪著雨幕喃喃自語，「怎麼說下就下，我沒帶傘呢……」

　同樣毫無準備的路人逃離似地拔足狂奔，攔車的攔車，鑽屋簷的鑽屋簷，「石頭粽」雖然也有房簷，但夾縫中的它太缺乏存在感，唯一踏進店門的人卻不是為了避雨。

　「老闆，我要買粽子。」白襯衫、黑長褲的年輕男子收了傘站在料理檯旁。「我姓杜，別人介紹我來的，我要五個一串的那種粽子……三個一串的也可以。」

　「串粽單價兩百。」石誌青暫停擦拭檯子的動作，面無表情地報價。「你這種年紀的用不著五個粽。」

　「好的好的，沒問題！」杜正翔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千元鈔票，放進爐子邊堆著銅板的陶瓷碗。「不用找了。」

　卞紫玲剛剛把書包掛到椅背上，聽見主客之間的對答立時呆住了。

　據她所知「石頭粽」向來只賣一種粽子，長糯米，沒有餡料，甜鹹難辨，十元一個，大小如同嬰兒的拳頭，兩口就能吃完，但是飽足感可以維持一整天，對於手頭緊巴巴的升斗小民來說非常實惠，店裡的生意主要就是靠月光族支撐，沒想到今天教她撞見了稀奇事；兩百元一個的粽子？是包了松露還是靈芝？

　石誌青轉身去拿材料桌上的不鏽鋼湯鍋，同時向卞紫玲遞個眼色，卞紫玲卻裝作沒看懂「請回避」的訊號，若無其事地坐下來。

　杜正翔以為少女是老闆的親戚，倒也沒在意，僅委婉地表示自己只請了半天假，稍後還得趕回去上班。

　客人時間有限，石誌青只得展開製粽程序，先將湯鍋擺到料理檯上，再從檯下捧出一個大陶瓮，用量杯從瓮中舀了些許糯米倒進鍋裡，末了又從吊櫃中取出一只白色小瓷瓶，拔了軟木塞蓋，將瓶中的白色粉末也倒進鍋裡。

　「杜先生，你來洗米。」石誌青吐字清晰而緩慢地吩咐道：「想怎麼洗就怎麼洗，想洗多久就洗多久，中間不要換水，洗完了說一聲，水不要倒掉。」

杜正翔遲疑地應了一聲，隨即捲起袖子擰開水龍頭，動手洗米。

　石誌青將事先煮過的粽葉從籃子裡取出，數了六張攤平在料理檯上，待杜正翔表示洗米完成，石誌青即拿起軟刷子蘸了蘸洗米水，再往粽葉上均勻地塗抹，接著就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石誌青說，杜正翔照做，沒多久深鍋裡就煮起了一串三個的三角粽。

　煮粽期間，卞紫玲一直側耳聆聽主客間的對話，終於曉得石誌青的主業其實是賣「卦粽」，也就是占卜用的粽子，平時賣的十元小粽只能算是副業。

　卞紫玲憑著記憶作比對，發現卦粽與十元粽使用的糯米並不相同，十元粽用的糯米一向放在透明儲米盒裡，平時都收在小冰箱內冷藏，不過她實在看不出陶瓮中那些施了法術的糯米到底有何特別之處。

　終於等到粽子出鍋，杜正翔與卞紫玲雙雙驚得目瞪口呆。

　原本青綠色的粽子竟然變成了二黑一白，不，仔細看其實是兩個墨綠色以及一個淺黃色。

　杜正翔心底升起不祥的預感，說話遂結巴了起來，「接、接下來我、我該做什麼？」

　由於杜正翔綁棉繩時打的是死結，石誌青就用剪刀將綁繩剪斷，同時指示道：「把粽子按照順序從上到下一個一個剝開，不要撕壞葉子，拆下來的葉子交給我，粽子放到盤子裡。」

　杜正翔小心翼翼地剝葉取粽，沒察覺卞紫玲悄然擠到檯邊探頭觀看，只見黑色粽葉裡的糯米變成了紫紅色，白色粽葉裡的糯米則是灰白色，米粒看起來像是沒煮熟，不僅光滑如石膏模型，也沒有正常蒸煮過後應該出現的軟粘與透明感，當粽子接觸到瓷盤發出「喀」的硬碰硬聲響，更加印證了卞紫玲的預感。

　卞紫玲扭頭看見石誌青拿著六張或黑或白的粽葉仔細端詳，不假思索便問：「上面寫了什麼嗎？無字天書？」

　石誌青沒有回答，他若無其事地放下粽葉，向客人發出最新指示，「杜先生，請將第一個粽子揉散。」

　杜正翔剝葉子的時候已經發覺粽米完全不粘手，因此毫無心理障礙地聽令行事。

　隨著外層紫紅米粒刷刷簌簌地落下，一個詭異物體逐漸現出真容──手感宛如紙粘土的車鑰匙。

　全程圍觀的卞紫玲瞬間感到頭皮發麻。且不說杜正翔包的粽子是純米無餡，就算他偷偷塞內餡也斷不會塞一支鑰匙吧？

　杜正翔剛想發問，石誌青又指著第二顆粽子叫他揉開。

　第二個紫紅粽米內部的東西很快就露出了半截，卞紫玲只看一眼就嚇得摀嘴倒退，杜正翔更是吃驚得失手摔落粽子，剩餘的米粒因此被撞散，只見一隻栩栩如生的斑文鳥靜靜蜷縮在盤中，半睜的眼睛彷彿在瞪著杜正翔。

　根據手感，斑文鳥八成也是紙粘土「作品」，但杜正翔仍然感到心臟不勝負荷，於是求饒般望著石誌青，「最後一個可以不拆嗎？」

　「我建議你不要半途而廢。」石誌青的聲音低沉了下來，「你正在被過去的錯誤困擾，如果不正視問題根源，困擾你的事情就會繼續發生，直到你再來找我。」

　石誌青的說法在卞紫玲聽來屬於語焉不詳，可是杜正翔卻覺得生平劣跡皆被看穿，既心虛又慚愧，完全失去爭辯的勇氣，只能硬著頭皮處理最後的白粽。（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