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珠寶/梅子

  • 2022-09-22

 如同有誰在草叢裡大方傾倒的一斛散落的珍珠一樣,誰都會為之著迷。

 夏至,清晨的黑領椋鳥吹著口哨,輕快地歌詠一天的開始;河邊的夜鷺依舊守在岸邊,因為一頓早餐,而牠已一宿未眠;翠蘆莉挺著高挑的身材,準備展示那薄薄透光的花瓣裙襬風采;一隻蟬正蛻殼而出,趴在一根路邊草莖上積蓄著一腔高歌的熱情;我獨自坐在堤防斜坡上,將自己坐成一座小花台,一動也不動地枯待不知何時返回的紅眼亞洲輝椋鳥。

 然後,我又在那魚肚白的清晨中轉移陣地,悄悄隱身躲在一株瘦瘦的芭樂樹後面枯待著,我知道憑我的身軀,那瘦瘦的芭樂樹幹是絕對無法讓我藏匿的,但那卻是距離一群紅眼亞洲輝椋鳥最近的唯一躲藏之處,我期盼牠們將我的身軀當成一株樹。這不知已是第幾天的清晨,在天未亮之前,我就開始追蹤跟拍了。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腳踩在草地上,露水重重的沾濡著我的鞋,然後又彷若滲透到腳掌的那種清涼。我眼前的一個堤岸斜坡盡是青翠的草地,那是紅眼亞洲輝椋鳥找尋蚯蚓、蝸牛、馬陸等食物,以及交際應酬、聊天,和飛飛停停進行團體活動的地方,但那也是發現最多珍珠的地方。

 有時,我遠遠被草地裡那些在警局也沒登記在案的珍珠所吸引,也願暫時拋開那一群我專程而至捕捉鏡頭的紅眼亞洲輝椋鳥,而迷醉那可能轉眼間消逝無蹤的散落發亮大小珍珠。昨夜,是誰將一斛晶瑩寶貴的珍珠遺落在草叢中?那群紅眼亞洲輝椋鳥視它如無物,風在草地裡到處翻尋,我卻不知道它在探求些什麼。然則,昨夜一定有誰光臨了,悄然在草地裡留下一斛珍珠就飄然而去。那麼這又有何意圖,又是留給誰的,清晨的雲淡風輕,但它們都避而不答,熱鬧的鳥啼蟬鳴,牠們更是自顧自地為一天的豐盛早餐而歌詠,只有我獨自靜靜移位到河堤上,暫時拋開紅眼亞洲輝椋鳥的行蹤,卻專注腳前草地裡乾草堆上那一斛珍珠,它們似真卻如幻,我想起伊麗莎白時代的詩句:「瘋狂與真實只一線之間。」我無法去撿拾它們,我只能用眼睛和鏡頭留下一張真實一樣的珍珠,但轉眼間,它們卻可能瘋狂的憑空消逝,然後可能在附近或其他地方的草地裡悄然出現、消失,從抒情的角度上看,我希望它們也在瘋狂與真實只一線之間的空間和時間中停留得更久一點,讓我可以多流連一會而幸運地拼出一句閃動詩句。不過,我像一個急於吃飯卻將碗弄破的孩子,不知該如何是好,那是語言詞藻無法形容的。而它們被無數枝草葉,如無數隻爭著殷勤的小手,拱著,護著,圍著,感覺那是誰刻意將草葉壓出一個碗狀,就安穩且愉悅的盛著那一斛閃亮著晨光的珍珠,這是要進獻給誰的重禮?

 不過,大自然的手,卻更愛撫著每一枝地上卑微的雜草,所謂的雜草在草地上的名字不一,卑微到誰也不會多看一眼,正因如此才受到大自然的特別眷顧嗎?也唯有大自然憐眷著每一片低下的草地,然後趁著黑領椋鳥、夜鷺、翠蘆莉、蟬和我不注意時,悄悄在一夜之間就大方的撒給每一支草葉、每一片草地,無數的,珠光寶氣閃爍的珍珠,有些成串的珠光寶氣點綴在路邊無人看管的地方,有的會在天亮時,被慷慨的,尤其獨對廣大低微卑下的每一枝默默、不忮不求的草間施捨難以計數的財富,這些散落角邊草地的珠寶,大珠小珠晶瑩剔透,如同懸掛在雜草身上一枚枚珍珠勳章,都在晨光中閃爍炫耀,這是大自然對彷如廣大子民的它們,所做出貢獻的一種感恩,與豐厚回報,感恩回報這些不離不棄、默不吭聲,也不自我賣弄的只願處於地表的草地,它們也為大自然披上無垠無盡的廣袤蓬勃青翠的活力,更努力保持著水土,這樣不爭功的付出,還有愧於一串,或一斛珍珠的賜予嗎?

 因為這些珍珠財寶的存在和賜予,我懷疑草地與大自然間也是一種共生關係。

 那麼,我與大自然和草地又是什麼關係?或許,我也只是像這些珍珠一樣,在短短的生命旅程中僅是旦夕之間,這些草間的珍珠會走了又來,大自然和草地也應猶在,魏晉一代英雄曹操不是有傳誦千古的詩句「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但千年之後,曹操還有未道盡的苦衷嗎,而我面對這一斛草間珍珠,似乎也有不盡的感嘆飄散在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