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遠嫁,回家一趟總是難得起頭。某年盛夏,帶著三個孩子回到心心念念的故鄉。加入校隊的兒子,以為此次同行,可放下他那顆骨子裡的球魂心,會好好休息半個來月的。沒想到回到外婆家的第二天,見到久違的表兄長們很快就打成一片,像是一群麻雀聊上了樹,原來小侄子也是羽球愛好者,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就聊上了拍。
此趟是度假,我打算就是想兒子好好休息一陣子,並沒有幫他帶上什麼運動服。可是身子住了顆羽球魂的他,又遇上同好的侄子,哪懂得為娘的心,我只好去到母親的閣樓上,箱翻倒櫃出一條二手藍短褲,褲子材質柔軟又排汗,很適合運動場上的孩子。只是褲頭鬆緊帶在時間的腐蝕下早已坍塌。
「媽媽,這該如何是好?」我拉長分貝,撐開鬆垮垮的短褲向在揀菜的母親喊起。
「這個簡單,換個鬆緊帶就好。崽崽,等等外婆修改,你就有運動褲打球了。」母親對著在揮拍的兒子笑道。
屋簷下母親與我並行而坐,我把褲子拿在手中,不知從何下手。母親在側旁看出我的心思,說:「來,我來幫妳撐開褲腰。」
我發呆地看著褲腰內那一圈圈交錯有序的鎖邊線,遲遲無法下手。母親揉揉漲滿目油的眼睛說:「讓我來拆,妳幫我撐開。」
母親接過我手中的小剪刀,在密拷的五線中來回尋找,尋找那個初時落下的第一針。只見她緩慢地挑斷中間的線行,左翻翻右找找,我才注意到母親的手不再那麼靈活,那行走的車線突如她的掌紋深深而模糊。母親說:「拆這五線就像拆炸彈一樣,第一剪要剪對,且要心平氣和地剪完中線,再輕輕地抽出線頭,如果用力太大,整個密拷的車路線會揪在一起,你會更難拆,如果耐心不好的人,是會被它的頑固而想放棄的。」母親低著頭繼續抽著底線,再次叮嚀:「這兩根線拆除四線和五線妳只要輕輕一拉,不費力的完成。」
聽完母親的一翻拆線理論,我靜靜地傍在母親的身旁,認真地端詳著她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彷彿每一條深深的坑裡都睡著一條人生哲理,然而,這些隨手得的哲理,卻是被我忽略在一張幾十年的臉上,陽光下我沒了心思在褲線上,默默地關注著她那雙走走停停的手,那是雙不再靈活又滑嫩的手。
慈母手中線/李黎茗
- 2022-0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