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有著獨特的檳榔花味兒,伴著悠閒的南國景色,聽起來像是巴峇島的度假勝地。不過,這兒可是更加愜意,也是我的兒時樂園-屏東里港的外婆家!自小,我總愛挖著沙、抓著蟲兒、灌著泥土中的杜伯仔、摘著樹上的龍眼……。雖然,每次都帶了滿袋的教科書回去,但沒一會兒就把書通通拋掉,繼而奔向大自然的懷抱。至今,這依然都是讓我魂牽夢縈的永存記憶!
里港的記憶,來自於翻越群山峻嶺後,那個山腳下的小世界。在還沒有南二高的時候,回外婆家必定得走山路,從仁德、內門、田寮、高樹到里港,這段路往往動輒要2個小時以上。而我就夾在爸爸和媽媽中間,半睡半醒地一路「震」回外婆家!在顛簸的蜿蜒曲徑中,宛如乘風破浪,周遭圍繞的是高聳的竹林與樹梢上啼叫的鳥兒,以及成群的蝴蝶穿梭在山谷邊的五色花叢堆裡頭,忽高忽低,瞬間攫住了我的目光……
里港這座山城,恰巧位在屏東的北端,是荖濃溪、旗山溪與隘寮溪,三溪所形成的沖積扇匯聚。由於開發得早,里港的富庶與人文薈萃,可以在鄉裡最早的媽祖廟「雙慈宮」,顯露出先人開墾的足跡。每當回到外婆家,媽媽總會提及過去在廟埕前嬉戲的日子,還有四舅虔誠問卜的恭敬模樣,使得廟口的往事,歷歷在目。而在街頭的另一面,則是「里港長老教會」。1865年英國長老教會宣教師馬雅各醫師來台期間,亦曾在此駐足,媽媽最常說的就是,教會的孩子總會唱著聖歌,分到當時罕見的糖果,喜孜孜的笑容,讓人艷羨!
事實上,在我的記憶中,里港是被細瘦的檳榔林與粗壯的椰子園所包圍。越靠近里港,越能聞到那股「芬芳」,還有農家嫻靜的自在。當我揮舞著雙手,在外婆家前庭呼喚時,黑狗「苦樂」,就會一股腦地衝出來,繞著尾巴直轉圈圈,並且跳上跳下地期待來點「樂子」!其時,外婆就會漫步而出,悠哉、悠哉地拿著食物步出門檻,瞇著眼兒的笑容,輕駝的身子,口中喊著:「來啦、來啦!」一邊一手上接過我的小背包;另一手則從小袋子裡頭拾起一顆小彈珠,塞入我的小手中。晶瑩剔透的彈珠,在太陽光的照射下,現出了七彩的光芒,也豐富了我的童年時光……
在大庭院中,騎著大人的腳踏車,一腳勾著側柱,奮力「推動」車身的賣力景象;挖著土堆,做起小壕溝,放入水柱,泥土碉堡一點一滴地出現了!在土堆上撒尿、在龍眼樹下灌杜伯仔,等待牠的頭兒、觸鬚浮出洞口,外婆家刺激的生命圖像,都能在我遭遇挫折時,在腦海裡頭,湧上一股溫暖和慰藉……這是「專屬的兒時記趣」,也是在繁重的日常生活底,最足以感到撫慰與釋懷的。也因此,從小我就喜歡奔跑、享受太陽的溫度,大自然的生生息息,皆是如此奇妙,不知不覺,我就再次回到了那個魂牽夢縈的地方!
求學階段,不再能常常回里港,此時母親節或是生日時,就變得至關重要。幾乎每年,在外婆家的廣大庭院上的曬穀場中,「芋頭蛋糕」的生日宴,就會悄悄地舉辦著。一個十吋大的蛋糕,插上紅色的蠟燭,平時鮮少有機會相聚的親戚們,圍坐在大樟樹下,咧起了嘴兒,開懷地笑著,一邊拍著手,慶祝這難得的日子!到了吹蠟燭的時刻,餓得飢腸轆轆的孩子們,紛紛湧了過來,開始狼吞虎嚥地啃食著邊上的奶油與大紅的櫻桃,然後露出了得意的表情,以及「甜滋滋」的面容,好不快樂……時至今日,我依舊懷念在外婆家吃蛋糕的滋味!
後來,外婆跌傷了。發現是骨質疏鬆,導致需要臥床休養。不過,這一臥,居然就沒再起身了!她因為怕痛,連坐起來都覺得困難。加上當時復健並不興盛,也就這樣躺了七年。這段時間以來,外婆的雙手逐漸萎縮,蜷曲著就跟貓爪子一樣;雙腳開始變形,無法正正的平放在床面,當然更無法坐起到站立。外籍看護成了照顧外婆的主要照顧者,這時的里港變得冷清、乏力、落寞、孤寂……庭院裡頭不再「門庭若市」,相反地顯得「門可羅雀」。長輩的衰老與病弱,也反映了前、後巨大的反差!
外婆,是一個開朗的人!她的名言就是:「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過好今天就對了。」想必就是如此,她可以對沒辦法坐起、站立、活動,都顯露出一股蠻不在乎的態度。真是太樂天了!外婆的溫婉、勤奮、大器與包容,完美地反映了里港人的特質,蘊含著一種「勤勉樸實」和「樂觀積極」的樣態。記憶中,在這片山腳下的沖積平原上,辛勤打拼的住民,最常跟祖孫輩的對話就是:「看吶!那座尖尖高聳的山,就是大尖山;另一座就是小尖山了!」仰之彌高,因為望見高山,就能知道自己的「渺小」,也更為「知足」與「踏實」……
外婆過世後,這個彈珠下的七彩顏色,竟逐漸褪色。里港也不再是每個周末必定回去的地方了!農曆過年時,不再有滿桌的菜餚與歡愉的場景;端午節前後,外婆香、軟、Q彈的「祖傳肉粽」,淋上以紅蔥頭、胡椒、蒜泥、青蔥所製成的「獨特醬料」,一餐可以吃兩顆以上的美味,已不復見。由外婆家所織就起的里港印象,終歸僅能放在兒時的記憶裡頭……歲月在流逝,里港的親切與可親,也隨著年歲增長,逐漸淡了味兒。或許,這就是生命必經的過程,也在經驗了「喜悅」與「愛」和「溫暖」的每個片段中,留下了最「美好」的印記!
大武山下的兒時回憶/黃宗玄
- 2022-0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