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沛仁剛畢業就獲得一份待遇優渥的正職，朝九晚五離家近不說，午休時間足足有兩個小時，巫沛仁於是又找了一份兼差，將每天中午和晚上的時間都填滿了。

　只有巫沛仁自己知道，這般自討苦吃不為賺外快，也不為自我鍛鍊，而是為了某個素不相識的女孩。

　「稱心苑」是一間茶餐廳，一個月前出現在公司樓下，裝潢以雕刻精美的明式紅木家具為主，馥郁茶香與蒸騰水氣整日繚繞不散，配上古琴領奏的背景音樂，充滿飄逸空靈氛圍，巫沛仁從未見過如此古色古香的營業空間，抱著好奇心光顧了幾回，偶然聽見常客閒聊，才曉得這間店不算新開幕，而是從別處搬遷過來，據說它至少遷址了四次，眾多老顧客追隨而來，皆因忘不掉它的特製香茶。

　除了有趣的閒聊內容，巫沛仁還注意到某位美女總在午餐時段走進店裡，直到他的午休結束，必須返回樓上辦公室，都沒見她起身離座。

　巫沛仁並不嗜茶，他只是對「古風」缺乏抵抗力，而古意盎然的店堂裡如果出現了古典美人，他就更加捨不得離去，碰巧「稱心苑」在遴聘兼職服務員，為了名正言順天天盯哨以及創造攀談契機，巫沛仁當即應徵並且順利獲得錄取。

　經過一陣子的觀察與打聽，巫沛仁得知美人名叫蘇芷倩，是「稱心苑」的常客，俊眼修眉的她看上去有些心高氣傲，從不理會陌生人的搭訕，每次來都只點一壺茶和一碟蜜餞，然後若有所思地臨窗獨坐，時不時朝結帳櫃檯瞟去幾眼，此外再無其他舉動，既不像單純的茶品愛好者，也不像焦心苦思的創作家。

　與時下的年輕女孩不同，蘇芷倩沒有選擇新潮繽紛的髮型，中分的黑髮宛如墨色絲綢，自頭頂一路滑順直溜，只有接近肩膀的一小截髮梢燙了個大弧形，這種髮尾向外捲翹的復古造型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曾經流行過一陣子，配上圓圓的大眼睛，顯得分外慧黠靈動，巫沛仁幾乎是第一眼就萌生出傾慕之情。

　某天下午三點，巫沛仁前往「稱心苑」幫同事代買外帶的午茶點心，意外發現蘇芷倩盤桓在櫃檯前，纏著年輕英俊的老闆戴平莊東拉西扯。

　從神情推測，蘇芷倩似乎有求於戴平莊，而一向笑容可掬的店老闆漸露不耐神色，始終沒有鬆口。

　言者有心，聽者亦有意，巫沛仁一邊假裝清點外帶糕點的數量，一邊側耳聆聽蘇芷倩的企求，可惜最關鍵的對話已經錯過。

　巫沛仁的失望並沒有持續太久，隔天中午當班奉茶之際，蘇芷倩竟主動邀他同桌品茗。

　這天是星期四，是一週裡來客率最低的日子，偏又遇著下雨，店內只有蘇芷倩一個客人，老闆也出外不在，巫沛仁於是帶著一臉的受寵若驚，歡然落坐。

　「我想請你幫一個忙，」蘇芷倩開門見山，話音清甜溫柔。「向你老闆討一塊山楂墨。」

　巫沛仁頭一回聽見這個名詞，但馬上就猜到大概是何物件，於是伸手朝櫃檯左邊一指，「玻璃罐裡那些？」

　紅木櫃檯左側有一只彩繪玻璃罐，裡頭裝著五、六支粉紅色的條塊狀物品，外形確實像墨條，通體鏨刻繁複的花紋，巫沛仁一直以為是特製梅餅，沒想到是山楂……墨？

　「那些不是普通的彩色墨條，」蘇芷倩加快了語速。「有人拿著份量一樣的金塊擺到你老闆面前，最多也只能買到一塊山楂墨。我非常需要那塊墨，可是手裡沒那麼多錢，不過那個特別難纏的老闆既然願意雇你打工，一定是把你當作了有緣人，只要你去開口，他肯定不會拒絕。」

　巫沛仁聽出來了，蘇芷倩很早之前就跟戴老闆打過交道，才會如此知己知彼，心中不免酸溜溜的，便一口答應下來。

　好勝與好奇像兩枚長釘，將巫沛仁許諾必踐的決心鞏固得又牢又穩。

　「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蘇芷倩喜出望外，連忙將一張字條塞到巫沛仁手裡。「東西拿到之後馬上送到我家，到時候我再告訴你那塊墨的祕密！」

　巫沛仁感到手掌中彷彿握著一團火，心跳瞬間加速。

　蘇芷倩滿心歡喜地結帳離開，只見她撐著一柄油紙傘走入滂沱雨幕，身姿飄若花仙。

　一切正如蘇芷倩所料，巫沛仁只是稍微提了一下，戴平莊二話不說，當場送給他一塊山楂墨，既沒詢問討墨的緣由，也沒解釋山楂墨的作用。

　巫沛仁聞了一下，粉色塊狀物散發著山楂香氣，到底是食品還是墨條，實在無從判別。

　依照地址來到老房子門前，巫沛仁沒有立刻伸手去撳那個搖搖欲墜的門鈴，而是認真打量眼前半似古蹟半似危房的殘破建築，懷疑它是否真能住人。

　噠地一聲，漆色斑駁的木門打開了，一張明豔動人的瓜子臉探了出來，正是蘇芷倩。

　「到了怎麼不進門？」蘇芷倩嫣然一笑，「東西帶來了？」

　這門開得真是巧，莫非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巫沛仁暗自高興，忙不迭從大衣口袋裡取出用透明眼鏡盒盛裝的山楂墨，雙手遞上，「這是妳要的墨。」

　「你果然不會讓我失望。」蘇芷倩接過盒子，轉身帶路。「快進來吧。」

　巫沛仁呆楞楞地跟著蘇芷倩穿過雜草叢生的前院，越過門窗脫落只剩木牆的主屋，最終來到緊臨後院邊角的泥磚小樓；毫無美感的現代建築矗立於此顯得格外突兀，但相較於「古」得殘朽的主體建築，它至少提供了安全感。

　蘇芷倩招呼巫沛仁在客廳坐下，自己則轉身進了廚房，逕自忙碌起來。

　說是客廳與廚房，其實是同一個開放空間，只不過用流理檯做了簡單區隔，巫沛仁一轉頭就能望見一檯之隔的蘇芷倩，只見她在冰箱與烤箱之間來回數趟，沒多久便捧著一只大托盤回到客廳。

　托盤裡有兩張大瓷盤，一只小瓷碟，大盤裡分別盛者蒸汽騰騰的春捲皮與吐司片，小碟裡擱著半截山楂墨，墨條浸在粉色濃漿裡。

　「你來看。」蘇芷倩熱情招手，「我要用山楂墨寫幾個名字。」（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