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每日上下班的路上都會遇見一位中年婦女，面無表情，眼神渙散。一頭及肩短捲髮，看起來很久沒梳理。她總是穿著及膝裙子，上衣鬆垮皺折。無精打采走在騎樓，每回見到她不免揣想，究竟發生什麼事，把自己搞成這樣，為什麼每天都在這裡像個遊魂。我不會主動與她交談，但看到她的當下，心想總是五味雜陳又帶點不捨之情，讓我想起當年母親的憂鬱症。

那年也不知道母親是如何開始她的煩憂，記得剛巧是梅雨季節，接連日子都是濕漉漉，住家有一面牆患了壁癌，吃不消大量的雨水，母親看到住家多處慘不忍睹的景況，更是愁眉不展。她常往死胡同裡鑽，埋天怨地為何屋子會變成這樣，即便我們好說歹說，待雨水停了再請廠商處理。她聽不進任何勸說，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任憑我們姊妹及老爸好言相勸，都改變不了母親的鑽牛角尖。這段時日，家裡的低氣壓，總讓人難以喘氣。

彼時，我們都不知道母親可能是憂鬱症，母親的個性是不愛衝突、寧願自己吸收負面情緒，然而就如精神科醫師王佳璇說的，愈是如此個性的人，愈有可能生心病。是呀，母親總是壓抑，吞忍，退讓，寧可吃虧。「很多人為了關係的和諧，難以表達真正的想法，最後苦的是自己。」王佳璇醫師說，「多數身心症狀都和生活中的壓力有關，壓抑情緒會生病，治病的關鍵在自己。」而看多了身心症病人，她說：「病人就是這樣。不要正面衝突，時間過去就沒事了。」同時，王佳璇醫師也建議：「人若能找到一件感興趣的事全心投入，情緒問題也會跟著改善。」這也就是我帶母親參加社區松年大學，她有了一個新的學習環境，把注意力轉移到課堂，在與老師及同學的互動中，漸漸抽離讓她憂心的問題。久之，憂鬱症不藥而癒，真是老天保祐。

名導吳念真透過閱讀與書寫，陪伴他走過蒼白壓抑的少年時期，也走過父親、弟弟、妹妹自行離世的悲痛，長年著眼在溫暖、堅毅、韌性等台灣人情故事的他，其實長年深受嚴重憂鬱症所苦，必須長期服用抗憂鬱劑。他說，當他察覺自己出狀況了，「我就會要求自己不要去想那個負面念頭，我就會盡量跳開，去跟狗講話、帶狗去玩，盡量轉移焦點，但也不想讓別人感染到你的不舒服。」吳導演也建議：「憂鬱症病患最怕人家勸他『你怎麼不快樂一點呢？』、『什麼師父跟你講人生就要怎樣怎樣啊！』」吳念真強調，「不要亂勸人家，因為你講的話可能是錯的。聽，聽就好了，不要講！就靜靜的陪在他身邊就好。不要跟人家講什麼：『你為什麼不快樂一點？』『天氣這麼好，你要快樂一點。』事實上，憂鬱症患者也想快樂，但問題他就是快樂不起來才會這樣子，然後你又一直跟他講要快樂一點，這只會讓他更壓抑，而且，會憤怒！」看到吳導的一番言論，我也反省當年對母親也曾說了不恰當的話，慶幸母親總算是走過來。我上了寶貴的一課。

雖然我不認識這位每日相遇的中年婦人，也不知道她究竟為何神遊街巷，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生病了。相遇即是有緣，我願為妳祈禱，希望妳健康，抹去臉上的憂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