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生 五十六年、兩萬多個日子,可以讓一個人從童年到白髮。原籍金門小徑村,早年隨國軍渡海赴大陸,最後在東北瀋陽落腳的邱慶平老先生,在兩岸隔絕半世紀的大時代,多少個望斷歸鄉路的日子裡,用他的崎嶇人生境遇,也為這個屬於兩岸中國人的歷史,寫下辛酸的一頁。 一九四七年,一個金門民生凋敝,經濟艱難的歹年冬,國軍又打出「拯國家當前之急難,博江山一代之美名」的宣傳,在金門大舉抽徵壯丁。 全島人心惶惶,很多人無心共赴國難,「走丁」遠赴海外,避難者最多的地方是新加坡、菲律賓、印尼、馬來西亞、越南、香港、暹邏和台灣等地。 與前清金門籍浙江水師提督、三等男爵邱良功,係屬同一支家族的邱慶平,當時只有廿一歲,家中靠他和罹病的寡母維持家計,弟弟、妹妹年紀又小,三餐經常有了這一頓,不知下一餐在哪裡,在被抽中壯丁之後,根本無力拿錢「買壯丁」請人替代,只得在當年四月穿上皺巴巴的土黃色軍服,含淚跟著部隊走。 「只記得一起入伍者,大都是來自各省的新兵,直屬的指揮官是一位閩南人,其他的就記不清楚了。」邱慶平說他從金門搭船經廈門轉往上海、葫蘆島,一路跟著國軍轉戰大江南北。 部隊到了錦州被打散了,幾個人相偕往南方走,步行到了天津,被傅作義的部隊收編,未料後來傅作義將整支部隊投共,讓他從「國軍」一下變成「共軍」。 「抗美援朝」時,邱慶平跟著重裝師部隊遠征,漫天烽火,幾天幾夜不睡覺是常事,幸運的是他一直在後勤單位擔任補給的職務,因此未讓這場共軍口中的「聖戰」在身上留下烙印。 一九五五年,邱慶平離開部隊,在瀋陽當地人民公社的糧庫工作,好不容易在兩年後成了家,原以為可以在異鄉安身立命,不料「文化大革命」上場,讓有海外關係的他,在一九六九年被迫下放勞改,直到一九七五年才結束厄運,並另外找到一份在瀋陽紡織機械廠的新工作。 後來,生活漸漸安定下來,邱慶平眼看自己頭髮一天天灰白,心裡一直想要寫一封信回到故鄉,但兩岸緊繃的局勢,卻又讓他斷了念頭。 佇立於酷寒的東北異鄉,邱慶平因為思鄉情切,常在夜深人靜時掉下眼淚,而每回心往神馳奔向故鄉,也總是在淚珠變成細冰條時,才發現自己又哭了! 一直到大陸改革開放,邱老先生才加緊與在廈門的四叔取得聯繫,也在這幾年用一封又一封的信,將他對金門故鄉的繾綣思念,傳送到與廈門一水之隔的對岸。 「少小離家老大回」,在東北住久了,已經不太能講出流利閩南語的邱老先生,在四年前開始替全家人辦手續,希望循金廈「小三通」的途徑回家,但直到上週五才拿到出入境證件。 昨天,他終於帶著另一半史倬玉和兒子邱洪滿,以及在瀋陽當醫生的千金邱雨華,搭乘廈門「同安號」客輪返鄉。 金廈海域一如半世紀以前,潮來潮又往,所不同的是當年他跟著大部隊登船,只見到大陸的輪廓愈來愈清晰,而金門家鄉的島影卻愈來愈小;如今則是大陸的山川逐漸糢糊不清,而讓他情怯、悸動的故鄉金門,卻已清楚的呈現在眼前。 抱著落葉歸根心情返鄉的邱老先生,期待在故鄉度過晚年,一償夢寐以求的心願,而心中最想做的事是回到小徑故居,在先人的靈前上一炷清香,告訴他們:「我回來了!」
他的故事 56年望斷歸鄉路 邱慶平終返家園
- 2003-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