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花先烈記三陳/黃敬文

  • 2003-03-23
 辛亥三月二十九日廣州之役死難者,閩侯八人,而林氏三,實則三林之外,還有三陳:陳更新、陳可均、陳與燊,也都是閩侯籍,三人是同里同族同學而又同時加盟同時死難的同志,負氣懷奇,聲光俱懋,與三林以及其他諸烈,更是並時瑜亮,宋漁父有「哭鑄三盡節黃岡」詩,寫來最為愴痛,句云:「孤月殘雲了一生,無情天地恨何平!常山節烈終呼賊,崖海風波失援兵。特為兩間留正氣,空教千古說忠名;傷心漢室猶難復,血染杜鵑淚有聲。」 鑄三是陳更新,又號耿星,他是福州東門外竹嶼鄉人。福州在清代為福建的首府,轄閩縣侯官兩縣,後改為閩侯。他幼年失去了父母,又沒有兄弟姊姊,是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由他的堂伯教養。但他在這樣艱苦的境遇下,讀書極為用功,兼以天資聰慧,學業進步得很快。十一歲時,在城內侯官子學讀書,和陳與燊、陳可均同學。與燊字癒心,比更新大二歲,他的父親是積學的老先生,督教甚嚴,從小受「重氣節,尚質樸」的庭訓,做的文章充滿磅礡正氣,又善於講話,詞鋒銳利動人。可鈞字希吾,又號少若,和更新一樣苦命,也是雙親早喪,卻幸有個親姊妹,帶領著他的哥哥可敏,弟可權一起教養成人。自幼營養不良,所以身體比較瘦弱,但思想精密,處事明敏,而富於同情心,他比更新大二歲,而少於與燊幾個月。這三小學生,在學校裡情感特別好,論年紀更新最小,學業成績最優,十六歲以第一名畢業,與榮、可均也都在五名以內,所以為師友所敬重,稱陳氏三少年。與燊長於演說,可均長於語言,更新兼而有之,更喜歡運動,精於拳擊劍術及騎術,因此親友為希望他深造起見,便有意資助他去日本留學。那時,可均的伯父到陝西做官,帶可均前往;與燊潛心新學,讀廬梭民約論,醉心平等之說,痛恨日俄戰爭時滿清政府和帝俄訂下辱國喪權的不平等條約,這時他在報館當編輯,持論淚烈,深種下民族革命思想。 更新到日本時,是光緒三十年甲辰,正當日俄在我們國土上大戰。他們爭權爭霸,竟把別人國土踐踏得唏哩嘩啦。清廷君臣不敢為左右袒,宣佈了所謂「局外中正」。兩個戰事終止之後,有關我東北權利,又自相接受,所犧牲的仍為中國。英國趁火打劫,派兵侵入西藏拉薩。更新痛心國事,遂一意想學習武事。本來,東京青山有孫中山先生設的軍事學校,因鬧風潮解體,由是進了九段體育會,日間學習步兵操法及馬術射擊,夜間則研究數學和英文、日文,不到幾個月,日語便講得很流利了。 可鈞在陝西讀書沒多久,因和更新通信,心羨著「負笈重洋」,更兼陝西學校課程較差,便慫恿乃兄可敏,向他伯父要一筆學費,實現他東渡求學的心願。 與燊在福州報館當編輯,對時局情形,更瞭如指掌。有一天,福州各界傳說,清廷於「中日會談」中,承認了日本承繼帝俄在我東北各項權利外,還有「附約」及「會議節錄」,搢紳名流們約齊了在明倫堂開會,與燊也前往參加。當時這些人物,最開明也只是保皇黨式的言論,不切中時勢大計,說話自然更是畏首畏尾的。與燊聽得很不耐煩,由不得不起立發言,詞氣激昂,說到沉痛處,甚至於涕淚橫流,拍案頓足。與會的老先生們為之側目,認為他是個「過激份子」,少年人而有激烈言論,很可能被視為「革黨」,傳到清吏耳中,對他更為注意。某日,與燊在社論裡抨擊外交軟弱,當政的顢頇無能,給清吏見到了,報館遂遭封禁,與燊大憤,他父親怕他鬧出事來,恰好可鈞兄弟赴日留學,他向家裡提出,他父親便也答應了。 與燊到日,入早稻田大學,習法律。可鈞本想進日本國大學習工科,入學試驗,學業成績是及格了,而因體格不夠,沒有錄取,乃入正則英語學校高等科,研究西洋文學,夜間入德國語文學校習德文,準備去德國留學,但也未達到目的。這時他們三個人,又在東京首聚了。本來是志同道合的同學,異邦把晤,談起列強對我步步緊追,國家快被瓜分了,而上下酣嬉,政以賄成,政治是一天腐敗一天,人民生計,也一天困苦一天,慈禧太后更有「寧與友邦,不與家奴。」荒謬絕論的話,他們談論起來,更是怒髮沖冠,認為太侮辱漢族了。盤據了中華錦繡河山二百六十年,把這廣土上的民眾當做奴才,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在同盟會成立後,由林文主盟,加入為黨員,隸東京大久保,第十四支部,不時在「田野」進出。田野者同盟會第十四支部之別名也。 可鈞呢?他和更新一樣是苦學生,他姊姊嫁了,他伯父遠在陝西,因此他沒有回福建,一直跟著林文,留德的志願不成,便一意從事革命運動,以推倒滿清專制政府為職任。那時革命黨起義屢次均不幸失敗,激進的便立志暗殺一二滿酋,最流傳的吳樾著的「暗殺時代」所說:「排滿之道有二,一是暗殺,二是革命,暗殺為因,革命為果,革命非群力即不效,暗殺雖個人而可為。」這是當年的名句,黨人們耳熟能詳,遠如萬福華謀刺王之春,近如汪精衛謀刺攝政王,卻都沒成功。宣統二年庚戌二日,汪清衛謀刺不成而繫獄,胡漢民喻培倫等謀營救精衛,胡救友情切,睡夢每大哭而醒,閩人陳新政曾對胡勸慰過,偶到神樂惠比壽館與可鈞談起,可鈞意動,他認為埋炸彈太笨了,不如用槍來得直截痛快,於是他帶了手槍到北京去,圖謀伺隙行刺,但攝政王載灃自那次起已有戒心,每出必清街,無從接近,逗留了二三個月,第二年便應了起義的號召,回了東京。 陳與燊在三陳中,算是較富足的一個,他家裡有父親,他母親的胞弟便是薩鎮水,時為清廷的水師提督,因此他的學費不虞匱乏,在早稻田大學法律科唸了三年,學最精,宣傳革命也非常熱心,曾和鄭烈,林文等辦「天聲月刊」,鄭筆名天嘯,林自署南散,與燊則用癒心,第一篇宣言,即是與燊的手筆,當時同盟會的民報,曾因章太炎、陶成章故意鬧蹔扭而停刊,後由林文籌畫復刊,只是公然鼓吹革命,難以行銷內地,而天聲則是十四支部刊行的,表面攻擊清廷預備立憲不力,而指詞遣句則意在激動民心,使自覺同趨於革命倒清。 與燊心思縝細,又長口才,嫻詞令。和林文、鄭烈、林覺民、尹民同住神田北神保町上野館中感情最密,林文以與燊和覺民都是「才堪負重」,革命進行,每和他共同商討。庚戌冬,國父在南洋庇能召集同志會議,黃興、胡漢民、趙聲等都應召去了,林文因病不能行。會後,黃、胡、趙、返港,積極籌備在粵再發難。這回計畫是很龐大的,準備在廣州得手後,以起義的防營的同志防守廣州,由胡漢民任留守;新軍同志分為兩枝;由黃興做統帥,趨廣西出湖南,直搗武漢;一由趙聲做統帥,出江西攻南京,溯江而上,會師北征,所以黃等一到香港,便飛函林文,函中有:「祝兄早占勿藥,並邀貴支部諸同志偕來,猛士奇才,多多益善,兄眼力高,必能得人也。」林文得訊自是高興之極,便和與燊商量,與燊認為閩籍同志多可用,彭岳峰的軍警特別同盟會同志,如許崇智、蔣國斌、孫本戎(隨政府來台定居台北)等,都是帶兵官,如籌有的款,閩省工作響應,事成後,也可以出兵江西,會合趙部取金陸,再不然雄踞八閩,促林森返閩鎮守,牽制浙贛清兵。十四支部中同志多螺洲陳(寶琛)家,福州王(仁堪)家子姪親戚,台灣林本源之後林薇閣(熊徵),是陳寶琛的外甥,陳懋復(幾士)是寶琛子,和薇閣表兄弟;王孝總兄弟是王仁堪子,又是寶琛內姪兼女婿,都和薇閣至親,薇閣是個財主,他的財產管理人蔡法平,曾參加林森在滬所組的學生會,且屬幹部同志,曾憤王之春媚俄,想行刺,而為萬福華先動了手,事後還是憤憤,像這樣有興之時,擬動之以情,勸之以義。與燊會說話,或許能勸得動「駱駝穿過針眼」,於是推與燊和孝總到上海找林森,介紹與蔡見面,並囑懋復寫信給薇閣,請其捐助。與燊孝總在上海晤蔡後,即到台灣與薇閣商量,但結果並不很理想,僅得到日圓三千,把款洽存福州三井洋行,一半買手槍,一半由孝總回閩收李恢、林覺民,作為同志赴粵旅費,並囑吳適(任之)等訪鷙勇善戰的壯士同行。 王孝總回閩後,林覺民已在福州,一切照原定計畫進行,吳適所部連江光復會黃忠炳等十餘人,劉鐘群的郭宅鄉同志郭大旺等七、八人,林斯琛店裡的方應團、林有基、林長順等人由覺民帶了斯琛、鐘群、吳適、馮超驤,嚴驥分別挾械啟行。孝總留福州,和鄭祖蔭、黃光弼等商洽,由馮秀山等邀結新軍,施明聯絡哥老會,俟機響應。與燊則由台灣直航香港,林文和陳可鈞也先後到來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