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馬要鞍裝,人要衣裝,」誰都承認每一個人不能不裝飾,否則就不像樣,會被認為沒有體面。又一句俗話說:「三分容貌七分打扮。」這是說的一個十足的美人,她的真實美麗祇有三分,而七分則靠著裝飾的。由此可知我們目中所得到的某些人的「儀表」,都是衣冠裝飾佔了過半的印象,而不是真正的儀容,更不就是足以代表個性的相貌。 但是大多數的人都只能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原則之下交往,先就面貌和儀表上去選擇。最初沒有選擇的標準,祇是依自己所喜歡的,也就是「悅目」的;所以「其貌不揚」和「衣冠不整」的人就難免喫虧了。不過若單以儀表為標準,自己也會上當喫虧;像孔子的知人之成,尚有「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則何況我們常人在用人上安能不因選擇的不慎而失人呢! 古人善於用人的,為三國的諸葛亮,清代的曾國藩,都是相貌和心術上真人取人。我們今日缺乏此種工夫,不能不從儀表上去得一種印象;不過自己需要小心的就是不可但求自己一時的「悅目」,和敏感的「喜歡」;因為一般人的儀表,都有七分的做作,裝飾、使你悅目、喜歡。要知道,生物都有著名的「保護色」的自衛作用,而我們人的儀表當然也多少具有此種作用;這樣避開此種作用去觀察廬山真面目,那就需要許多看人的經驗了。 二 就相學來說,儀表與性格、才情都有密切的關係。固然也有其貌不揚而是一個大才人,但這是例外的事實,並不多見;通常儀表出眾的人,必是可用之才。不過這裡所謂的儀表,應是除開做作和裝飾而言,主要的具體條件是「品貌」、「風度」和「言語」。一個人的性格有「內向」和「外向」兩種。就做事言,內向的不宜對外,外向的不善對內,各有其專長,各有其所宜,而品貌、風度、言語也各有其配合。比如談吐風生善於詞令的其人宜於對外,儀容不揚態度沉潛的人宜於對內,這已成為用人的一種法則;那末所謂「內才」與「外才」,就不能不承認其與天賦的性格和儀表有關係了。 人事既有內務與外務之分,而人才又有內才與外才之別,那麼用人的人就不能不有分別內外才的能力。由於一般人都喜歡與自己所悅目的人接近,所以儀表出眾的人就容易被選擇為對外;由於性情沉潛的人喜於深思策劃,所以不喜交際,怯場的人就自願擔任對內的工作了。因為內務和外務有性質上的不同,內才與外才有性情上的不同,人與事必須配合才能成功,所以用人對於內外才必須辨明。 三 我們都有一種經驗,好朋友雖然需要常常見面,需要一起做事,但不宜住在一起,尤其是各有妻兒的朋友,如果住在一起很可能反目變成為路人。這原因由於彼此的妻兒不是好朋友,容易引起感情的衝突;就是沒有家庭,也容易因日常的親近接觸而彼此發現劣點,或雙方利害衝突各不相諒,朋友常常於一起做事中得來,而這個事必須是共同對另一個人負責的;若是彼此負責,其中有指揮和被指揮的關係的話,好朋友的交情就很容易被損害。因為朋友必須在「平等」和「客氣」的條件之下才能和諧的,而「指揮」和「被指揮」就不能不違反此種精神。 許多人當做事需要用人的時候都喜歡去找好朋友,這固然是人情之常,殊不知這並不是合於用人的原則。要知既是「用人」,其目的在於「做事」;朋友需要感情,而做事需要理智,做事需要依理智去執行指揮和支配的權能,這權能只宜存在於「職位」之間,不宜存在於朋友之間;所以如果把朋友變為自己指揮的人,或者自己願意變為好朋友使用的人,都必然把過去的好朋友變了質。 有做事經驗的人都感覺用人不宜用好朋友,用好朋友不如用普通的朋友,甚至素不相識的人;因為大家沒有感情的顧忌,對於做事的理智和效率就能提高了。 四 用人之所不必用好朋友,因為用人的主題是可用的「才情」,好朋友未必有才情,才情需要向人海中去尋找。所謂才情,乃包括「才」與「情」兩方面,一個比較有用的人,不特有可用的才能,還應當有可用的情懷。可用的才情大約有四種;第一是守分,第二是勇敢,第三是聽話,第四是專能。四者有一,即可取用;若無一可取,就是最好的朋友也無用。 守分屬於天賦的情懷,在做人做事中也都是一種基本而主要的條件。守分大都是忠厚人。雖然世有「忠厚即無用」的諷刺,但在「守成」的角度上看仍是重要。 做事需要進取,進取需要冒險,冒險需要勇氣,所以勇敢也是一種可貴的人才。由於勇敢的人比守分的難得,而人類事業又漸趨向冒險,就不能不重視勇敢了。 多數人都喜歡發言而不喜歡聽話,所以聽話的人便是最受歡迎的人。由於做事用人需要少發言多聽話,所以聽話雖然不是才能,而在做事上卻是很需要的條件。 現代文化進步科學發達,社會需要分工合作,業務趨向負責專能,一個人只有一種專能,便是社會有用的人。有用人職權的人,要使事業成功,不能不就所事的專業上去選用專能的人。 五 由於人類有天賦的「自尊」本能,又有「支配」慾,所以天生的「奴才」很少,而多數人都希望有機會最少有一個奴才----目的不一定要奴才奉事他,而是要奴才受他的支配。因為有此心理,所以有用人權位的人,都喜歡用奴才而不喜歡用人才。此種情形在政治上最顯著,也在政治上最暴露失策。 事業的成功需要人才是無疑的,而一個人才不願當奴才也是必然的。想用人才又想把人才當奴才用!希望事業成功而不願意所用的人發展其才能!這是用人者的失敗主義,從古喜用奴才的人少數未曾失敗的只是僥倖。 不用人才而喜奴才是必然招致失敗的原因有三:第一、他所用人既然人才少奴才多,事業自然不能穩固發展;第二、他既然以對待奴才的態度對待人才,那人才自然有所不甘願為其盡力甚至還想「取而代之」;第三、他既有喜用奴才的弱點,就很容易上假奴才的當,直到身敗名裂還不知道自己的手下儘多假奴才。 六 用奴才的路線既係失敗不足取,就應當採取「培養」人才的治本辦法。過去,關於用人要訣有所謂「量才而用」的原則;這只對「不盡其才」而言,還不算是積極的辦法,只是做到「各安其分」而已,不可能收到培養人才和突破計畫而意外收穫的後果。 一般的用人者和被用者之間一種衝突的心理:用人者大都要他所用的人處於「大才小用」之下,綽有餘力地為他服役,使他放心;而被用的人大都希望能夠超格的「小才大用」,使自己能夠勤勉努力有所優異。這心理可說雙方都沒有錯,而其所錯的就是自私。我們若就人類進步的正途來說,應當向不能中去學習,向困難中去努力;那麼與其大才小用,不如小才大用來得有意義。就事方面說,固然大才小用比較安穩,但就人方面說,則覺小才大用方能於奮發自勉中得到進步。 所以有用人權力的人,應當明白自己既有指揮人才的權利,就同時負有培養人才的義務。怎樣才是履行培養人才的義務呢?那就是用人中,不惜冒一些損失或失敗的危險,採取「小才大用」的嘗試,讓可造之才得有一顯身手脫穎而出的機會。 七 用人和被用於人是人類社會生活的一種特質。此種行為靠著彼此感情的交通,簡言之就是「信任」。與信任衝突的一種心理叫做「猜忌」,每人都有,而且跟著社會生活的擴展而普遍,隨著個人慾望的高漲而加強。這是人類的一種弱點,也是社會的一種毒素,障礙社會不能達於完美和諧的健全生活。 因為慾望高的人猜忌心理特強。所以用人與被用人之間,用人的有猜忌心理,被用人的沒有猜忌心理。多數甚至每個用人的人,尤其是政治領袖們,對他所用的人經常懷有猜疑和顧忌的心情。用人的意義,所謂「心腹」,所謂「股肱」,就要把所用的人,當做自己的心腹、股肱一樣的真待,一樣的效用之意。要達到這種目的,必須自己先對人「推心置腹」,使人放心,使人有「感恩知己」之念,才能使人五體投地,死心做你的心腹,做你的股肱。 所以「信任」你所用的人,是用人的心理建設;你能對人信任,人就對你「信服」。要建立此種心理有一種老法則,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在用人之先,無妨多考察那人有無可疑忌之處:有!就不用;無!就可用;用!就不能去猜忌! 八 具有指揮權力的人,大都只知「督責」的責任,而忘記「體諒」的雅意。督責是以完成事的任務為目的,以履行督導人的職權為手段,在現實主義的觀念下,用人的人集中心力於完成任務已有不遠之虞,難怪其對於人情的處理不免疏忽了。但是此種疏忽對於人事的影響卻是很大。 人的劣根性固然不能缺少嚴厲的督責,而人的良知良能更需要撫慰和鼓勵。一個人無論怎樣謹慎,處事不可能沒有錯誤;也不論怎麼勤勉,也不可能沒有厭倦的時候;在這個時候,我們所需要的不是嚴厲的督責,而是溫情的體諒。當人上峰的人,個個都曉得對其下屬執行督責,並不足為奇,也未也能制勝於人;惟有其獨能對所屬設身處地的去體諒別人的困難,或是出於不得已。 要知督責乃就事論事,體諒乃就人論事;就事論事近理,就人論事近情;事乃人為,情能動人;推動體諒的人情心,去把握人心,強化人事,這是用人者優越的手腕,也可以說是最高的道德。我們相信,能多多體諒所屬的人,也必能得到多多成功的後果。 九 要想用人而收到良好的效果,要有知人之明和用人適當固是重要,如果乏「容人」的度量也是徒然的。前面所說的體諒雖然也是容人的一法,卻祇消極的對於督責的調劑而已,未能積極的去包容許多本性上或行為上缺點的人,然後進而使這許多人隱匿其缺點,願露其優點而得人為用。 這雖然是一件很難的事,同時也好像是天賦的氣質,但也可能從修養上得到。古人所謂「德高者得人」,畢竟「德」的概念比較抽象不易摸觸,而「度量」大小似乎普通人都能明瞭的。書經所謂「有容德乃大」,明顯的所謂德大乃在能「容」,所以易經上有「君子以容民蓄眾」的明訓。我們也知道君子與小人並不是天生的,小人也可以修養為君子。簡單的說,一個能夠有「容民蓄眾」度量的人,就是沒有學問道德也不失為君子。 就是他沒有學問道德,只要能得人,這許多的學問道德為他所用了。度量不是一時可以一蹴可就的東西,必須長時間於事事「克己」中去修養。所以要想成大事用眾人的人,不能於用人之時想得人,必須早有大度量的涵養兼容並蓄的得到廣泛的人才而為己用。
用人之道/石隱台南
- 2003-0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