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音樂修養/黃美蓉

  • 2003-07-09
一、 孔子對於樂的研究 學琴於師襄子 孔子是一位大音樂家,具有音樂天才,並且對音樂下過一番研究功夫。在魯,曾學琴於師襄子。訪周,曾問樂於萇弘。去齊,曾向吳賢士季扎請教詔樂。據孔子家語載: 「孔子學琴師襄子,十日不進,師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某已習其曲矣,未得數也。』有間,曰『已習其數,可以益矣!』孔子曰『某未得其志也。』有間,曰:『已習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某未得其人也。』有間,曰:『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遠志焉。』曰:『某得其為人,黯然而黑,頎然而長,眼如望羊,心如四國,非文王誰能為此也!』師襄子避席再拜曰:『師蓋云文王操也!』」孔子學琴不僅要習其曲,還要得其數-曲譜;不僅要得其數,還要得其志-韻味;不僅要得其志,還要從樂曲中,求出作曲之人。可見孔子在音樂方面所下的功夫。 論樂於賓牟賈 孔子在齊國曾和吳國賢公子季扎及音樂家賓牟賈研究樂的問題。孔子發表了很多意見。在禮記樂記篇裏對於孔子與賓牟賈論樂有一段比較詳細的記載: 「賓牟賈侍坐於孔子,孔子與之言及樂曰: 『夫武之備,戒之已久,何也?』 答曰:『病不得其眾也。』 『永嘆之,淫液之何也?』 答曰:『恐不逮事也。』 『發揚蹈厲之已蚤何也?』 答曰:『及時事也。』 『武坐致右憲左何也?』 答曰:『非武坐也。』 『聲淫及商何也?』 答曰:『非武音也。』 子曰:『若非武音,則何音也?』 答曰:『有司失其傳也,若非有司失其傳,則武王之志荒矣。』 子曰:『唯丘之聞諸萇弘,亦若吾子之言也。』」 賓牟賈起,免席而請曰:『夫武之備,戒之已久,則既聞命矣,敢聞遲之遲而又久何也?』 子曰:『居,吾語汝:夫樂者,象成者也。總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發揚蹈厲,太公之志也。武亂皆生,周召之志也。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滅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是強,五成而分陝,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復綴,以崇天子。夾振之而四伐,盛威於中國也。分夾而進,事蚤濟也。久立於綴,以待諸侯之至也。且夫女獨未聞牧野之語乎?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車,而封黃帝之後於薊,封帝堯之後於祝,封帝舜之後於陳。下車而封夏后氏之後於杞,封殷之後於宋,封王子比干之墓,釋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客而復其位。庶民弛政,庶士倍祿,濟河而西,馬散華山之陽,而弗復乘,牛散桃林之野,而不復服。車甲弢又藏之府庫,而不復用。倒載干戈,苞之以虎皮,將率之士,使為諸侯,名之曰健橐,然後天下知武王之不復用兵也,散軍而郊射,左射狸首,右射騶虞,而貫革之射息也。裨冕搢笏,而虎賁之士稅劍也。祀乎明營而民知孝,朝覲然後諸侯知所以臣耕籍諸侯知所以敬,五丈天下之大教也,食三老五更於太學,天子祖而割牲,執醬而饋,執爵而酳,冕而總干,所以教諸侯之悌也,若此則周道四達,禮樂交通,則夫武之遲久,不亦宜乎?』 前段記載,孔子本已聞諸萇弘,但他仍要來問賓牟賈,足見他對音樂研究一點不肯馬虎,後對遲之遲而又久的闡釋,可顯示他對武樂研究的深入。 二、孔子的音樂觀 孔子對音樂的造詣極高,所以他對音樂有很大的欣賞力與鑑別力。 「子語魯大師,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論語八佾) 翕是鳥下翔時羽倏合之狀,翕如,是表示音樂很快地合奏;純如,是表示聲音和諧;皦如,是表示簡奏分明;繹如,是表示曲調之如抽絲,綿綿不輟。孔子說:據我的見解,音樂開始的時候,各人的樂器,很快的合奏起來,然後,聲音和諧地,節奏分明地,綿綿不輟地演奏下去,以完成這一段樂音。 「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論語述而) 孔子在齊,住過三年,初聽韶樂,感覺其音調美好,學了三個月,專心一志,食不知味。他對韶樂特別欣賞,所以批評韶樂: 「盡美矣,又盡善矣。」(論語里仁) 當顏回向他請教治國之大道時,他答說: 「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論語衛靈公) 認為曆法應以夏曆為依據,交通工具應以殷輅為依據,官制應以周禮為依據,音樂則應以韶樂為依據,而將韶樂列為治國的要典。 孔子認為韶樂不但音調美,且涵義善,道德水準高,使道德的精義,透過音樂,來感化人群,至於武樂,他認為: 「盡美矣,未盡善也!」(論語里仁) 即音調很美,但仍含有殺伐之聲,所以不夠盡善,因為孔子對於音樂,主張中正和平,溫柔居中。有一次子路鼓瑟,孔子聽到他的瑟音含有殺伐之聲,就很不高興: 「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論語先進) 仲由這種瑟音,怎麼會出於我所教育的呢?關於這件事,孔子家語裡有比較詳盡的記載: 「子路鼓瑟。孔子聞之:謂冉有曰:『甚矣!由之不才也!夫先王之治音也,奏中聲以為節,入於南,不歸於北。夫南者,生育之鄉;北者,殺伐之域。故君子之音,溫柔居中,以養生育之氣。憂愁之感,不加於心也,暴勵之動,不在於體也;夫然者,乃所謂治安之風也。小人之音則不然;亢麗微未,以象殺伐之氣。中和之感,不載於心,溫和之動,不存於體,夫然者,乃所以為亂之風。昔者舜彈五絃之琴,造南風之詩。其詩曰:『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惟修此化,故其興也勃焉,德如泉流,至於今王公大人述而弗忘。殷紂好為北鄙之聲,其廢也忽焉,至於今王公大人舉以為誡。夫舜起布衣,積德含和,而終以帝;紂為天子,荒淫暴亂,而終以亡;非各所修之致?由,今也匹夫之德,曾無意於先王戈久制,而習亡國之聲,豈能保其六七尺之體哉?』冉有以告子路,子路懼而自悔,靜思不食,以至骨立。子曰:『過而能改,其進矣乎!』」 孔子認為樂音影響很大,君子之音,溫柔居中,有養生之氣,為治安之風。小人之音,亢麗微未,象殺伐之氣,為亂之風。前者,舜好之,故興;後者,紂好之,故亡。所以他以子路鼓瑟,不應有這種聲音。同時,孔子認為音樂最能代表一個人的性格情緒,他說:「鐘鼓之聲,怒而擊之則武,憂而擊之則悲,喜而擊之則樂。其志變,其音亦變,志誠感之,達於金石,而況人乎?」(孔子家語)  子路平時恃勇好鬥,孔子一再告誡,聽他鼓瑟,覺他習性難改,既嘆他將難保七尺之軀,結果,確然的在衛國死於非命。 三、孔子對樂教的重視 在孔子教育思想中,樂與禮是同等重要的。 「十歲學幼儀,十三歲學樂,誦詩,二十而後學禮。」(孔記內則篇)就年齡上講,學樂先以學禮,記王制篇云: 「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 就教育時間上講,禮樂是同時配合施教的。孔子認為禮樂不可偏廢,不可偏重,二者要併行不悖,相互調和,才可發生作用。所以在禮記樂記中說: 「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百物皆別。」 「先王之制禮樂也,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也,將以教乎好惡,而反人道之正也。」「樂則為同,禮則為異;同者相親,異則相敬。樂勝則流,禮勝則離。」 偏重樂,生命就過於奔蕩而無節制了,偏重禮,生命就過於嚴肅而趨於呆板了。因此,禮樂必須同時發展,而且要重視禮樂的精神,才能發揮禮樂的功效。在孔子語錄中,提到禮,便提到樂。如: 「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論語陽貨) 「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論語陽貨) 「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論語季氏) 「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論語先進) 「野哉,由也,夫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論語子路) 「趙簡子使聘夫子,夫子將至焉。及河聞鳴犢及竇犨之見殺也,迴輿而旋之衛,自鄹,遂為操曰:『周道衰微,禮樂陵遲,文武既墜,吾將安歸?』。」(孔叢子記問篇) 「子張問聖人之所以教,孔子曰:『師乎,吾語汝。聖人明于禮樂而措之而已。』」(論語)以上可以說明孔子對於禮樂是並重的。孔子把禮樂作為教育上最重要的手段。如家語載: 「衛將軍文子問於子貢曰:『吾聞孔子之施教也,先之以詩書,導之以孝悌,說之以仁義,觀之以禮樂,然後成之文德』。」(孔子家語) 教育的效果,也可以從禮樂上看出來: 「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絜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孔子家語)孔子以為「移風移俗莫善於樂,」所以對於樂育特別重視。子游為武城宰,即以禮樂施政。 「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游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論語陽貨) 孔子在武城看到子游的政績,認為子游能實行他的政治方法,非常高興。論語泰伯篇載: 「興于詩,立於禮,成於樂。」 這章書是孔子指出求學成效的次序。興起好善去惡的心由於詩,確立好善去惡的心由於禮,涵養成功一個學者則由於和正的音樂。 孔子認為樂太重要了,他在老年對於樂下了一番很大的整理功夫。 「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論語子罕)孔子周遊列國,十有四年,最後由衛反魯時,已經六十九歲了。回國之後,除了講學之外,便是刪詩書,訂禮樂。詩和樂是分不開的。據說詩經原有三千餘篇,經孔刪削之後,只剩下三百零五篇。詩經中的詩篇,分為三類。民間歌謠曰「風」,廟堂上所唱的詩歌曰「雅」,祭祀中所用的樂章曰「頌」。但有時「風」亦入「雅」者,「頌」亦入「雅者」,于是有「變風」、「變雅」、「變頌」之稱,故有混淆。孔子回魯之後,將分類的工作,重新整理訂正,然後各得其所。同時,詩經上原有的樂譜已不完全,他在周遊列國時,每至一地,必將當地的歌謠樂譜抄錄下來,回郅魯國之後,再聽太廟中樂師所奏樂曲,予以參證校正。樂章聲調,經過孔子的訂正,音律更顯得和美了。 如前所述孔子對樂的觀念為中正和平,殺伐之聲,固所反對,淫傷之音,也所鄙棄。所以對於樂的訂正,必求其溫柔敦厚,音律和諧。(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