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與金錢/石隱

  • 2005-03-09
 人生浮世中,個個願富貴。
 高堂車馬多,一呼百諾至。
 吞併他田宅,準擬承後嗣。
 未逾七十秋,水消瓦解去。
 --唐僧人拾得詩
 俗語說:「人生於世,不是為名,就是為利。」又說:「三代之下,唯恐不好名!」可見一般人是好名的少,好利的多。如果能夠名利雙收,當然最好,但是,如果二者不可兼得,那麼,大多數人,還是捨名而取利的。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名是精神生活,利是物質生活,知識水準比較低一點的庸俗人,都以物質生活為第一義。所以俗諺說:
 「每日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為的是這些都是生活必需品,都要用錢去買的,所以萬事非錢莫辦。俗諺又說:
 「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我認為這兩句話也許說得過火了一點。但打官司請律師要交談話費、出庭費,法院規定有訴訟費,就是買訴狀紙,也得要錢;幸而錢債官司打勝了,請求法院假執行,拍賣對方的財產來還債,也得先付出一筆費用。照這樣說來,進法院打官司要用錢,也不是一句誇大的話呢。如果你要靠「司法黃牛」來走「後門」的話,那需要用錢的路,就更多了。古今來因訴訟而敗家蕩產的人,曷可勝數;因包攬訴訟而發財的訟棍,又不知有多少?俗語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又說:「財可通神」。
 錢財之為用既如此其廣大,所以舊日習慣新年時,要說恭喜人家發財的話,同時在自己門上也貼著「招財進寶」,甚至於「橫財到手」等字條;年初二早上,家家接「財神」。那些做生意人家,慣用的春聯.是:
「生意興隆通四海,
財源茂盛達三江。」
 發財和牟利,原是一般人共同的願望。至於「賤貨貴德」、「安貧樂道」重視精神價值而不重視財產;認有錢人上天堂,比駝駱穿過針孔還要困難;甚至叫金錢為「阿堵物」,不以金錢為萬能,而以為「萬惡」,這就是「仁者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見大學篇)的觀念。又如春秋時代叔孫豹所說的:「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是謂之三不朽。」(見左傳)這些較高級的價值觀念,乃是我中華禮義之邦的「主德文化」中傳統的思想,也是儒家文化的真精神所在。所以論語說:「為富不仁矣,為仁不富矣。」孟子對梁惠王說:「亦有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宋朝的儒者也說:
 「人常喫得菜根,則百事可做。」
 這正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孔子的三千個門生中,據說最窮苦的是顏淵,但是最有學問而道德最高的也是他,至今稱為「復聖顏子」。這樣看來,錢財和一個人的學問道德,似乎沒有什麼積極的關聯。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要維持個人或家庭生活,或者要做一個樂善好施的善長仁翁,則非自己有錢不可。古語說:
 「分人以財謂之惠。」
 一個會用錢而好施與的人,大家都稱他為「慷慨大方」,政府也鼓勵這種人拿出一部分錢來做什麼公益事業的基金,而免收所得稅。這種人能將取之於社會的錢,用之於社會,使別人也分沾一點利益。他可以說是金錢的主人而不是金錢的奴隸。 
 古語說:「民以食為天」,又說:「飢寒起盜心」。生物學告訴我們:對動物而言,生存永遠是一種戰鬥。因為它們要生存,就必須取得食物,同時又要避免被別的動物所吞食。它們如果能達成這個目的,就會有較多的生存的機會,否則就要被消滅或歸於淘汰之列了。
 農業時代的民族,一般人的生活觀念,多是聽天由命,順應自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們的生活方式,除極少數帝王和貴族們比較闊綽富裕的之外,大都是簡單樸素,能維持生命,但求溫飽便行。直到最近這兩百年,工商業大為進步以後,西方先進國家的富裕階層,賺得的錢多了,被人稱為大、中、小資產階級。他們於是注重講究物質生活,要求生活得更滿足、更舒適。一方面提高他們的生活水準,一方面征服自然界的物質,發明新的技術和機器,增加生產品供人類享受,以利用厚生。同時提高了人們的慾望,使得世界各地的人,幾乎都向他們看,都想法子賺錢,去購買他們的新產品,來供自己享用。或者模仿他們,或者用所謂「技術台作」,在自己國家開設工廠,自行製造,真好像廣東人說的:「年晚剪堆,人有我有。」有些號稱「開發中的國家」更想努力向上,搖身一變,擠進了「開發國家」之林。
 大家都想發財(make money),注意現實生活,提高享受。尤其是在大都市裡或住在郊區,以至中、小城市的人,除卻老弱殘廢的之外,許多年富力強的,每天都汲汲營營,在大街小巷裡,熙來攘往。或坐小轎車,或騎摩托車,或踩自行車,或擠公車,甚至於步行,各自奔向前程,以求達目的地。他們為什麼這樣奔忙呢?可以說,其中絕大多數,除學生上學外,都是為的賺錢。至於有些求名的,那恐怕是極少數吧!從前有一首題畫詩,這幅畫描寫一些船夫們在用纜索拖拉著一條逆水上行的木船,而那些乘船的,都是一些走單幫的商販和少數上京求名的讀書人。那首詩這樣寫著:
 「船中人被利名牽,
  岸上人牽名利船。
  江水滔滔流不盡,
  問君辛苦到何年?」
 這一首帶有諷刺性的打油詩,譏諷那些為求富貴功名而甘冒旅途危險在外面奔波的人,辛辛苦苦以期達成升官或發財的目的。也許他們幸而成功,賺得一點浮名或若干錢財,享一些俗世的所謂「幸福」。但是,到頭來終不免如同本篇開首引述的拾得和尚詩所云:「人生浮世中,個個願富貴」。但未逾七十歲,已冰消瓦解而去了----又如寒山子詩有說:
 「可嘆浮世人,悠悠何日了?
  朝朝無閒時,年年不覺老。
  總為求衣食,令人生煩惱。
  擾擾百千年,去來三惡道!」
 類似這種悲嘆人生的辛苦經營,為生活而奔走,而生煩惱,好像可憐蟲一般的,勸他們看破紅塵,回頭猛省的詩歌,都多少帶著一些佛家或道家的意味。正所謂「須學枯禪守故林,白頭歸佛一生心。」倘能放下屠刀,就可立地成佛。若要減除煩惱,莫如清心寡慾,淡泊明志,既可養生,又可延年,豈不是好。寒山子詩集中又有句云:
 「一向寒山坐,淹流三十年。
 昨來訪親友,太半入黃泉。
 澌滅如殘燭,長流似逝川。
 今朝對孤影,不覺淚雙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