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心中的日月/曾玉生(前馬防部副參謀長)

  • 2005-09-06
 從軍三十五年,若以今昔軍中經略角度變遷分析,個人應該是舊世界獲利最多,新世界受傷最深者之一。在陸軍官校第四十六期四百六十位同學之中,我是第一批晉升上校二十人之一者;此外,在任官期滿第二十一年(民國八十八年)則仍列入首批將軍候選人之一(註一),而這批精英之中我是唯一在摘星路上落馬。若探究當年嫡系為何風華盡失列入偏房?嚴格說來,是因十八年淪落外島(金門五年,馬祖近六年、澎湖七年)遠離權勢核心,對後現代軍中文化的主流價值失去敏銳嗅覺,身處邊陲已經難以讓有權者賜出關愛的眼神,況且是被當權者箝制烙下「記註」的魔咒。當然,我無意翻騰這記憶的舊帳,因為即便是真理,如今蓋棺也無從論定。或許,我可以對這樣莫名其妙的落馬表示尊重,但並不表示認同;尤其是九十一年將級人評會的通過,因人為的干擾並未發佈人令,我同樣表示尊重,但也不表示認同。如今,我離開奉獻最精華歲月的軍人舞台,雖然有些許悵然,倒也無悔,因為自己在美好人生故事中,已具備最有資格的演出者。亂世之中既不能智珠在握,而今有機會拿下眼罩,轉個彎、切個角,巡禮過去很難激發出其它周邊的視野來攝取各家學派養分,也算一得。
 投身軍旅是孩時的夢想,從四川流離台灣的父母賦予我宅心仁厚、謙沖為懷、沉默內斂的因子;而七年軍校教育塑造我忠誠正直、勇敢無畏的典型軍人性格。從連長、營長到旅長的主官歷練總結出,揮汗務實,辛勤耕耘的「耕田馬」,勝過急功近利的「表演馬」;從國防部參謀到軍團處長的參謀歷練,略知「謙虛個性加專業堅持」,是業務順利推展的藝術,而此時人事、後勤、行政等專長成了我謀生技能;近六年副參謀長任內,深受長官偏愛,個人最大收穫是領悟出「江海之流浩浩,才能成其深源」而造鐘目的是為了永續發展,而不限於報時,堅持把簡單的事做好的刺蝟,勝過一心多用的聰明狐狸。
 回顧來時路,職務雖有不同,所得到的尊重與榮譽(例如忠勤勳章2枚,各式獎章18枚,77、78連續2年莒光楷模,79年保舉最優,83年旅長候選考試第一名,以及87年補保楷模)遠遠超過我的付出與能力,而這些應歸功於因緣際會的弟兄夥伴,慷慨奉獻他們血汗堆砌而成。人生的顯要不是個人有天大的能耐,而是眾人燒柴火焰高,畢竟「誰領有領導頭銜,遊戲規則任你玩」的時代已過,「結伴上山,更能輕鬆攻頂」的夥伴關係才是時尚。
 我雖然不是「政治正確」的政治敏銳嗅覺者,但是我是個「務實主義」執行者,無論外在環境如何驚濤駭浪,我只想尋找回歸基本的砥柱南針,現在軍中氛圍不是寄託理想之所在,那麼就不是為理想現身的合適地方。如今,我不再拾人牙慧,讓我有機會轉身審查過去,能在亂世浮沉中,懂得以自我攻錯為他山之石,在處世為人、生涯規劃不致目眩神迷,亂了章法算是安身立命之翹楚,況且努力和收穫之間,不必然存在平衡關係。從軍之後,長官是我的天地,捨身報國是我的天命,我用百分之八十的努力,只帶來百分之二十的結果;退伍之後,我將追求生命意義,以奉獻為天命,再用80/20法則,但不同的是百分之二十力氣放在最恰當的方向上,以槓桿原理來回收百分之八十個人層面的智慧與心靈。月滿之後必然消蝕,人生的轉捩點,有時是這麼的不可預期,終其一身捨命追求,卻是壯志未酬,而今無心插柳,卻為自己拓寬生命寬度。
 國家的命運由領有頭銜「英雄」去主導,好漢一定不會將權力視為囊中物,雙手操縱權力價量的人,很難逃過景氣盛衰的輪迴,奉勸有權力者,「勢不可用盡,福不可享盡」因為官場的變數太多,即便是上攻有天險,也絕非是防禦的要塞。惟有捨棄私念、私慾、私心與怠惰一心為國家,領有軍人頭銜熱愛國家與人民是天職,英雄好漢是近義避利。此外,奉勸仍要攀登雲端的同儕好友,除順勢而為、罩子放亮點外,也要及早投資自己拓寬人生道路(如訓練第二專才),英文名師賴世雄是一個很好例子;而對剛踏入職業軍人的新鮮人,我的建議是,除本務要顧好耐住寂寞外,在心靈層面上要提早領悟「軍人是英雄的事業,同時也是無情的事業」(註二),當然,軍人更是良心的事業。
 三十多年的時光掠我而過,那天幾位同梯退伍同學聚首,悵然回顧,當年只想逃離學校的娃娃兵,如今解甲歸田,每位心中有多少溫馨?有多少煎熬?似乎有當年心情,但已無當年的興致了,而這最後一批仍然站崗的候鳥已經為自己佩戴上天最閃亮星星,感恩的是那段革命情感之旅。離開近六年馬祖,是另一種鄉愁。一個時代的歷史,是由一些有名英雄與無數無名英雄,以血、淚、汗共同塑造的。我不是見識非凡者,也不在意人微言輕,書寫的動機除為自己階段性任務紓發感受外,希望能以見證人的視野,細述經歷軌跡與成敗得失,共有緣好友或擷取教訓?或喚醒領悟?更重要是藉此機會感恩在馬祖其間許許多多同袍、摯友的情誼,離去之時或有樽前握別,或有機場相送,或有電話關心期勉::::感謝所有於我有緣的人。
 註一:全梯次僅十六、七人。
 註二:此語是丁渝洲將軍引述趙萬富將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