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道的由來
早期人類死亡本來是一丟了事。
孟老夫子對此曾有詳盡描述。他說：「蓋上世，嘗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於壑，他日過之，狐狸食之，蠅蚋蛄嘬之；其顙有泚，睨而不視。夫泚也，非為人泚，中心達於面目。蓋歸反虆梩而掩之。掩之，誠是也。則孝子仁人掩其親，亦必有道矣。」
這段話，說明上古親死丟入山溝裡，根本不葬，過後看見屍體被狐吃蠅嘬，不敢正視，心裡難過，額上冒汗，才歸返掩埋。此後「掩其親」便是孝子仁人必行之道了。這便是孝的來源。
人類社會逐漸文明，而老人的結局也隨之出冰火、免溝壑、入土為安了。
「孝」是由掩其親而來，從此孝道便成為中國文化的特色。
孔老夫子全部學說，是用一個孝字貫穿其間。他設計的治國藍圖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以孝字為中心。
孔老夫子說：「孝也者，其為仁之本與」。他指出「孝」是「仁」之根，行仁必先行孝。
今之孝者
然則何者為孝？據孔夫子解釋說：「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
老夫子認為事親以養且敬才算孝。而夫子之言也反映那個時代事親多有不敬，以為能養便是孝。所以老夫子大發感慨地說：養而不敬，就與養犬馬無別了。
但到了孟子時代，孝道似乎更加不如前。孟子曰：「私妻子、私財貨、不顧父母之養三不孝也。」養且不顧，敬更談不到了。
照聖人的說法，只知私妻子、私則貨、不養父母，是大逆不孝。
然而，私妻子、私財貨，原是生物與生俱來的本能，是先天的稟賦。所謂孝也者，乃是人類由野蠻生活進化到文明社會後之道德規範，是後天的，要靠教化才能辦得到。
上文曾提到，所有生物先天本能都是上一代撫育一下代，沒有下一代回養上一代之事。
生物原始本能只有二件事：吃與性。前者是維持生存，所以私財貨，後者是延續生命，傳宗接代，必須私妻子，都是天性使然。也就是古人所說的：「食色性也。」
但孝不是與生俱來的。孝的由來是看到親死委之於壑，被狐吃蠅嘬，不敢正視，心中感到可怕，臉上冒出冷汗。怕什麼呢？怕的是上一代的結局就是自己將來的下場。
所以要事親以禮，要立下葬親的禮法，並且以身示範，上行下效，庶可免於老而無養，死而無葬的厄運。
孔老夫子有很多警世言論，如「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指出後人要看前人的作法行事。如果自己不孝，日後必將自取其辱。
孝道固然是敬上，也足以儆下。如果上一代事親不敬，下一代更加不顧父母之養了。
但是，上一代對下一代的養育則是世代不變的，而下一代對上一代的需求也是永恒的。都是天性使然。所以私財貨、私妻子，都是作了父母為滿足子女需求本能的發展。這是亙古不移的，與人為孝道原本是無關的。至於不顧父母之養，或養而不敬也是自古已然，於今為烈，陳陳相因，世代如此。
那麼，人老了怎麼辦呢？
孝道社會化
中國人的古老家庭，其所以能夠維持孝道於不墜，最主要的力量，是家族積聚生產資料和世襲傳授的謀生技能。幾乎所有的家族都是以土地資產或事業技術傳留後世，以之繁衍子孫，教導下一代如何接「棒」。
尤其是農業家族繼承土地，孝順是先決條件。
如今社會型態大變，家族勢力多已式微，如果手中無「棒」可交，兩代之間維持親情已經難能可貴，防老是辦不到了。空言孝道，於事無補，徒增困擾而已。
凡是哺乳動物，「母子」之間必然有先天性的親情存在。人類既是有智慧、有感情的動物，子女自幼由父母養育，沒有不凝聚濃郁親情的。但是，親情並不等於孝道。
孩子吃媽媽的奶是上帝安排，是免費的，沒有報償。親情是父母對子女的施予，也是子女對父母的需求，其間不存在人為的條件。
「養兒防老」是要求兒女回報，賦與養育的代價，卻非出自天性的親情，何況人入老境，生活變化很大，兩代生活方式必有差距，而老人精神、體力隨時光衰退，慢性疾病纏身，諺云：「久病床前無孝子」不能強令子女犧牲事業前途待奉湯藥；而且現在的第二代也不肯接受這個事實。
人類壽命愈長，麻煩的事就愈多，「養老」這副擔子就愈加沉重。據說時代進入廿一世紀，中國人口結構六十五歲以上老人將達百分之十五以上，而人類平均壽命，由七十而八十，進而九十，指向期頤之年。養老期間既如此長久，作子女的縱然孝心不減，又怎能挑起這副重擔？
如果老人問題沒有適當管道為之疏導或安置，則老人的結局必是淒涼而悲慘的。到那時，猶在盛年的準老人何須等待「他日過之，睨而不視」，老人的末路觸目心驚，迫在眉睫，必然感到面臨的事實是誰也逃不脫的命運。
老人既然沒有歸宿，準老人又憂心如焚，而下一代背負的養老壓力日益沉重，則家庭之中必將彌漫乖戾之氣。要知道，人類生兒育女不是為防老，而是為民族延續命脈，是對國家與社會的責任。國家社會應有所回報。所以養老是國家與社會的事。
是以老人問題必須由政府負起解決的責任。包括生養與死葬，老人的衣、食、住、行、醫護保健，以及娛樂文化等活動，庶使老人度過愉快的晚年，此一構想即是孝道社會化。
我們對傳統的孝道，應改變觀念了。
孝道實施社會化，則老人無論是否與子女共同生活，都不因「老人問題」受到壓力，兩代之間沒有「養兒防老」的觀念影響天倫關係，老人寄望著下一代者，僅為精神孝道而已。
同時，孝道社會化，也不是只供應老人生活便算了事，應將為老人舉辦的各種服務工作，都蘊藏崇敬的涵義，這是先應肯定的。如果政府與社會雖負起養老之責，但養而不敬，仍然等於孔老夫子所說的與犬馬無別了。
孝道社會化／乃欣
- 2006-01-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