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麻將/淡雲

  • 2006-02-13
 說到麻將,許多人立刻就會連想到賭博。其實,麻將是種高尚的消遣與迷人的娛樂。唯後來,變成賭博性的一種工具,也是人們為了添加牌戲過程中的刺激和成就上的一種滿足,逐漸變了質。故而,後世發展出來的花樣,也就雜然多元化了。因此,如果說某人會打麻將,將就是人品中的一項短行,或稱形象上的一點瑕疵,當是既偏頗又淺顯的一種認知了。
 麻將的發明,是人類的一大福音。其功能和作用,有時還真不亞於現行人世間中的許多宗教裡的經書和戒律法條,其亦有讓人於靈魂上得到某種程度上的救贖的效應哩。但在近代醫學臨床的驗證上,麻將有防止與延緩老年痴呆症的病發,對於某些人於中風後的復健上,時亦有奇效出現。所以,其對芸芸眾生們,在心理上與生理上的療效價值,可是無可諱言的。
 對東方人言,尤以華人的世界裡,麻將更是許多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項娛樂。為麻將,可以不眠不休三日夜,周遭的什麼事都會變成次要與細故的了;就好像現今年輕一代的,常流連於網路遊戲世界裡般,意趣透得是有無比的誘引力。但會打麻將,而不上癮的,卻好像不多見。可能,這就是麻將的不凡魅力所在。
 發明麻將的人,是了不起的。人類史上,舉凡各種牌戲、賭博中,就人口比例言,最高的項目應非麻將獨佔鰲頭不可,餘者盡屬居次陪榜的份了。在台灣,無論城市鄉下,大街小巷,常是方圓百步內,便可聽到洗牌、碰叫胡聲,無分日夜;在中國大陸,先不論他地,僅就四川一省,更是光天化日下,街頭巷尾,四人湊合,兩雙成搭,龍門陣就地擺開;有聚精會神兀自開打,有意態幽雅一泒清閒,狀似遊戲人間;警察公安,直來橫去,不睬不理,衙門百姓,彼此無犯;其謂此有益身心健康,亦乃政府部門衛生單位工作推行之「正辦」,豈能強行干預。
 而洋人們學會了麻將後,固然亦同咱老中們,嚐得箇中的樂趣,妙不可言,嗜愛不已。但其向來好以科學技術層面,去探索周遭的事物;是故,麻將的傳統規則,摸吃碰胡一樣不改不變,倒助益牌局進行的工具,用心開創,認真發明的,卻比我們先進不少。曾在報上,見過澳洲人打麻將時用的一種道具,還真教人嘆服。其乃牌友前,各有一如梯子般的精緻木製牌架,裡外層皆有3至5角度的傾斜面,朝內一層最低,擺放尚未成形的牌張,向外二層一高一低,高者擱著吃碰的牌張,低者則排列己方打出的無用牌張,各色籌碼左右分列,如此這般,條條陳陳,整整齊齊,人人一目瞭然,果可將不必要的誤會消弭殆盡了。當然,有人會笑老外此舉無聊,甚或多餘;但轉而深想,人家還真懂得把華夏的文化,融入自己的生活領域裡,把麻將之發揚光大,有何不智、不妥?
 麻將張數分十三或十六,進進出出,玩法看似簡單,但要能漂亮胡牌,順手自摸贏局,運氣是三成不少七成也不多。老手者,皆自有一套牌訣與戰;世故者,也不脫一些理路和招數應局;唯高明者,其實當是「見好就收,運差走人」輸贏絕不戀留徘徊。
 茲有箇中好手,仿中國國民黨之黨員守則(註一),亦堂堂擬出了麻將守則十二大條,頒賜牌友,企望一體遵行;內文如下:
 一、按時赴約,不得有遲到早退之行為。
 二、圈數固定,不得有縮短延長之行為。
 三、說吃即吃,不得有反覆無定之行為。
 四、叫碰就碰,不得有猶豫不決之行為。
 五、落地生根,不得有取回另打之行為。
 六、輕拿輕放,不得有摔牌砸桌之行為。
 七、築牌要快,不得有慢手慢腳之行為。
 八、一團和氣,不得有指桑罵槐之行為。
 九、保持風度,不得有怨天尤人之行為。
  十、敦重牌品,不得有勾結叫張之行為。
  十一、入廁要少,不得有一圈數便之行為。
  十二、輸錢付帳,不得有扯皮賴帳之行為。(見註二)
 若天下好此道者,皆能遵從之,則常為麻將而起之糾紛與恩怨,必然全般消融於無形,浮沈於其智鬥競巧的世界中,則何其美哉、妙哉!又,何人不想下海,伸展身手,搓它個數把,玩玩。
 尤以,家中設有專屬麻將間者,牆上高掛十二守則,凡牌友應卯到場,皆須於開打之前,集合整隊,一字排開,垂手恭立,齊聲朗誦,相互握手明心,用示遵從無違,營造彼此和融氛圍,則輸贏俱成身外事,祥瑞臨門,豈不大好。
 更有好事者,妙筆生花,套用「虞美人」韻腳,譜出下列一首嘲諷意味十足的詞文:
「劈哩叭啦何時了,籌碼逐漸少,剛才順手又搬風,上家打牌又疑如郎中,一四七萬應猶在,只是不出來,問君還有幾多籌?只見薪水加給向外流!」(見註三)
 打麻將,夫妻或情侶,不可一桌上陣,加入戰局。如果一起輸錢,也就罷了;要是砍得別人稀哩嘩啦的,不免遭人怨嫌;是否火力交互支援,聯合作戰設局坑人?縱無此意,也不免招惹塵埃,難能身淨手潔而退,於心總是歉然有憾。
 一回過年,邀大學同學駱兄全家來聚,未想他卻獨個兒跑來拜年。為添熱鬧,電請老三全家陪席;是午餐把酒言歡,溫馨異常。話說當年在學時期初學麻將情狀,我倆同是班上菜鳥俱樂部中的常客,課餘每共夥入局,打一、二塊算是小腳中不能再小的台底;班上菜鳥們八九人,聚會廝殺時,竟也能生出諸多樂趣來,週末假日在紅中白裡度過,皆不疲於此。
 餐罷,提議回味過往情趣。當下,夫妻二人外加老三,四個成局。我倆雖已非昔日袋底不豐的學子了,但為免牌戲中偶有計較化成傷誼之狀,故商約底五十台二十定碼;八圈下來,我去了千餘,其卻輸了三千元之譜。目睹此結果,甚是過意不去。是復留其晚餐,妻和老三特別使出拿手絕活,各煮一道馬祖風味佳餚,彌補方才牌桌上無情之過。臨別,夫婦倆搜出冰箱凍藏之各種馬祖特產,打理一大袋,並取紅包二封,央其帶回轉給其膝下猶在學之千金們,以示歉懷。此乃我倆在學期間相交成好友後,離校二十餘年裡,僅有的一場麻將聯誼。
 偶有外出親友家中打牌,我只喜與晚輩們或女生們一塊兒遊戲。手氣好贏了,通常會全數作東請吃喝;輸了也無所謂,反正我向來不打大,輸贏上下間不過千把來元,影響不了日子的。此外,真正稱為賭博的賽局,任人挑唆或刺激,都不會構成我上鉤的誘餌。非我清高作態,實乃家小一干,眾口嗷嗷,肩頭擔重,冒不了險的。
 打麻將的樂趣,固然很多,若只是設限在一定的台底範圍,拿捏於適當的籌碼大小下,上桌悠游一番,通常都不致於打到傾家蕩產,妻離子散,沈淪潦倒,街頭乞討的淒涼境況;而若是不計輸贏,僅純交誼性質,則確屬增智益心的衛生保健之道。
 但麻將遊戲世界裡,並非如此單純簡約的。更有所謂的陰暗渾沌關係錯雜的「政治麻將」一種。在這種桌上擺開的,打者無非不是討取利益便是攀求權位,一般人難以想像其中的運作巧妙。渠等人們有為升官調遷,是長官與部屬;為謀職就業,是老闆與伙計;為官司勝訴,是法官與民眾;為商業版圖,是官員與商人;為學分考試,是教師與學生;為擔綱表演,是導演與演員;為…等等各種模式,不盡其數。只要探聽受求者底細乃屬偏愛此道者,則求者必然使出渾身解數,設局擺陣,邀請之、討好之、順從之;其主要的手法,就是其他陪局與玩三人皆不可有自摸與胡牌之動作,要很識相的一路相挺輸到底,不時還要自我嘲弄幾句逗其開心,再把鈔票在一六九筒間逐一送出,全部集中在受求者面前。
 疑者有問,諸多事節何不在法理根前,引經據典,滔滔陳詞,論述義理,便可了得。其言狀似正道,然在現時情勢世俗環境下,該些舉措作為,若攤於光光亮亮的日頭下應對,往往是行不通的;故而,只有藉助這等不可昭告外傳的場域中出勁使力,方有成效。這種招數,也就是另種打通關節送紅包的技巧之一。通常,若無具體檢據,憑證舉發,有司者想要告人貪瀆不法,難度頗高。就如此這般,有求者的目的,當然迎刃而解了。
 所謂酒氣財色,亦是常人的七情六慾中必然存在的本性。財者,豈有人不愛。是有人沉迷成癮,恣意聚攏財物,未久因此身敗名裂,獄中了餘生;有則周旋悠遊,雖惡名醜態,盡人皆知,卻可安然全身以退,其可是在偶然和運氣間,或是彼此間尚未爆發利益衝突而已罷了。
 棋中不語真君子,起手無回大丈夫。
 這是我國傳統象棋棋盤上,必定刻書的一幅聯句。無論弈者與觀者,皆得依行,如此大家方不會鬧出失和意外。將之引伸用於人生中許多事頭上,這也是做人應有的基本態度,更是臨場入夥與局起碼的禮節。
 打麻將的,也最怕站立背後者,不時搶先下指導,或是嚷嚷道說打者不智或不是;說實在,沒有人會喜歡被觀局者介入,那管觀者是火熱戀情中的親密愛人,還是夜床上裸裎以對的合法伴侶,感情再深,關係再正,總不免會有擦槍走火時候,毛了起來,就翻了臉。所以,前舉的麻將十二則,至為重要。但又問,不如此,觀者有何樂趣可言?此,確然是。觀者,若覺無聊,何不親自下場領教,不就是了。又何苦這等似好心沒好報的,偏遭人白眼,斥言羞詈,智否?
 好打麻將者,若亦喜杯中物,則其牌品好壞,與酒品高低,每常互有關連的。自早年習牌走玩至今,尚未聽聞有麻將戲中常勝軍,不敗不倒稱英雄者。人的軀體,是用大地上五榖雜糧堆砌起來,骨肉血脈是盡吃天下蒼生萬物組構而成;故泛泛之輩,絕不可能封聖人成賢者,如我等盡屬之。所謂「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幾人能之?但看麻將牌局中,手氣之背,怎麼打怎麼輸,就是帶邪;此際,還有人沈得住氣,如鍋悶著不發作捉狂,難得;常是,國罵洋罵一溜煙從嘴角出;更甚者,丟牌砸尺,敲桌跺地;女者,原有的溫柔端莊、優雅閒散,盡失;男者,初時的衣冠楚楚、風度翩翩,全毀。看吧,是否如好飲酒者般,三杯肚腸落,一股粗氣來;眼下眾人皆臣子,唯獨某我帝王大;比之未嚐酒前,靜如處子般狀,全然走樣,一一渙散離了去。
 而若,黃道吉時,沐浴淨身,神采奕奕,出門打牌,猶若財神附身;摸摸摸再三,胡胡胡又六,莊莊莊連九;勢如破竹,直搗黃龍,一統江山,真人生中極美、極妙、極喜、極樂事也。好運到我家,順手到不行。當下,又有何人形態可不輕浮,手舞足蹈忘形;言語可不誇張,喧詞嚷語放肆;但自得意哼哈了起來,單不見在場之餘者皆已殺紅了眼,心肝早就搗翻了面…;呵呵呵,爽!
 反之,酒品好者,牌品亦不差。此乃深諳箇中趣妙和意境者,始得之。其亦是悟懂用心情寫日記的雅人高士,只教日子清爽過,不被外物牽累之。春去秋來,花開花謝,日落月起,流水東去,歲月幾何,焉能計較許多。
 寒冬歲盡又一年。
 新春即到,家人圍爐,歡享天倫,打麻將會是年節中最好的一種消遣。輸贏不要踰越能力範圍,也在不損及正常誼情關係下,捲起衣袖,摸上個幾把,不也挺好的。
 這幾年,小兒小女倆,都是以大老二的撲克牌,贏了我這小老頭兒不少白花花的鈔票。今年,我決定與內人同心合力,領著孩子們讓其學會二五八萬吃碰胡的麻將。畢竟,孩子們也逐漸長大了,早懂麻將總比晚曉好;像如疫苗預打,揭之以利害輕重狀況,析之以陰暗機關處境,來日社會中流轉,不易遭人使詐誆唬。況說麻將又是中華國粹,後代子孫,一脈承傳,也是理當。
 如此,一家子大小老少,年夜飯後,就可以成局了;此以增進親子間交流,藉之消除代溝,且更不用愁惱「孔方兄」會流竄到別人家。
 打麻將,讚!
(註一:後來衍變成高中職學生朝會等正式典禮場上的《青年守則》,主席在台上帶領朗讀,台下大家隨著複誦一篇。)
(註二:摘引自民國六十六年二月初版,星光出版社發行,李隆編者之《絕聯奇文》正輯;作者佚名。)
(註三:同註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