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過春分了，看看天氣，都可以開始曬好吃的高麗菜乾囉！
早晨路過小巷，意外地見到一位老婆婆已經將竹篩子，和鋁篩子都擺滿了高麗菜葉子，大太陽從巷子的一側走過來，跟我一樣，駐足觀看。那老婆婆站在家門口，看了看篩子上的滿滿金黃色的陽光，和高麗菜葉，又轉頭看看我說，現在趁菜價便宜，台灣的高麗菜又脆甜，多曬一點高麗菜乾，以後就可以吃了。說著說著她開心笑了，彷彿陽光和高麗菜乾也開心笑了。
曬高麗菜的高麗菜乾，小時候，一直在我嘴裡流香，或許那種帶有一點點酸，一點點甜，還有一點點陽光的味道，讓展開的高麗菜多了更多的想像空間，所以在湯汁的引誘下，在熱火的加持中，更激發出濃郁的菜的一種特殊回甘之味，讓我從小就熱愛有加。
在我老家的小小餐桌上，用高麗菜乾清炒一點點有限的肉絲，一點點鹽，一點點醬油為佐料，就十分可口，尤其那已被手動拉絲的高麗菜絲，高麗菜片，這些不定型的高麗菜乾，帶著一些些曬乾的褐色，一種儲存著滿滿陽光的顏色，那種帶著一點湯汁的菜色，在一些些五花肉絲的襯托中，總感覺醬油在其間變得十分好吃，因為融入了菜汁的味道，因此整盤被高麗菜乾稍稍推高如小山的肉絲清炒高麗菜乾，這樣的家常菜，這樣的令人垂涎的一樣老家菜色，每回在餐桌上嘗它時，都有一種興奮的滋味。
我將它拌飯，竄流在飯粒間的菜汁，我的記憶中，很入口；我老媽在世時，烹飪手藝一向不凡，隨手就能將一些老家經常吃的家常菜，簡單得處理得不同凡響，而且很好吃，很符合一家的口感，因此，即便僅僅是高麗菜乾的一點菜汁，在拌飯一起吃時，還是能連吃一碗飯。不過，如光光又添加了一些高麗菜乾的加持，我的祖母曾告訴過我，我小時候又能多吃一碗。為何獨獨對這道菜情有獨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脆甜帶一絲絲酸的高麗菜乾，似乎有很好的嚼勁，我就喜歡那感覺，讓拌飯多了一種咀嚼感，滑滑的，又澀澀的，如今想起來，還是印象深刻。
後來，少小離家背景，從此北上，甚至更北，去流浪後，就逐漸忘了有高麗菜乾這道熟悉的菜了，因為，我再也不曾在外地他鄉見過、吃過，因此，那種口齒留香的美味就變淡了，甚至消失了。人的記憶就是如此，一旦隨著時間韶華的過去，許多原本熟悉，經常在那時代中的事物，就會逐漸被模糊、被消失，然後，似乎再也不被記起了。那好像如一粒種子，掉到土地上，被塵土和落葉等時間歲月覆蓋了，在也發不出芽了，但如果來一陣雨呢？不論這雨來得多晚，只要它滲透到土裡，滲透到了種子中，那它或許還有復活的神蹟，然後冒出一點點令人興奮的小小芽尖，誰說這樣的芽尖不會變成一株美麗的花朵，或一株巨大的樹呢！
因此，當我一見到那老婆婆在自家門外曬起一篩子的高麗菜乾時，我的嘴裡齒間已開始發酸發甜，好像老媽在我小時候的那肉絲清炒高麗菜乾的美味，感覺，又緩緩鑽入我口齒，在嘴裡釋放出小時候熟悉的口感與嚼勁。小種子是可能奇蹟似復活的，然後真的冒出一點清新可喜的小小芽尖……；我深信，老婆婆家門口那曬的高麗菜乾，讓我立刻回想起幾乎已忘記的那道小時候菜色了，而那一道無人能比的菜色和美味，值得一輩子回味。
從老婆婆曬高麗菜乾的量來看，那也並不多，大概三四個高麗菜的量罷了！我猜想，那大概也足夠她家兩口吃上數月吧，我偷偷瞄了她家一眼，從她家小小的門縫中見到另一位老人家的背影，因此，這量不怎麼多的曬高麗菜乾，或許也是他們最享受的，最喜愛的菜色吧。我沒問老婆婆他們是如何處理烹飪它，但對任何具有曬高麗菜乾老經驗的老人家來說，將這種菜乾做出好吃的美味，通常都是很容易，很隨手而就的事。
我老家曬高麗菜乾，通常是我祖母的工作，但我已忘了它的製作過程，但最常見的是它往往被祖母用竹編的淺淺篩子裝著，滿滿鋪在上面，各在露天的天井陽光曬到的地方，下面擱著椅凳，曬的高麗菜乾就在椅凳上面，在竹篩子上面與陽光一親芳澤，享受烈日的日光浴，這時，會有一些蒼蠅聞香而至，我們家裡的小孩就負責一旁驅趕蒼蠅，因為即便蓋上了防蟲紗罩，那些覬覦、貪舔的蒼蠅依舊揮之又回，可見曬高麗菜乾有其特殊的美味在，連蒼蠅這些小飛蟲都不禁想嘗之在即。
我老媽也會曬高麗菜乾吧！但她總給祖母做，她覺得祖母的身體不佳，但經常能做點家事也對健康有助益，因此，曬高麗菜乾的工作就落在祖母身上了，我僅記得祖母的手，將撕開長條狀的高麗菜葉鋪在篩子上時，她俐落的動作，她那佈滿皺紋，且乾乾鬆鬆肌膚的手，在陽光底下來回篩動著，一篩子又一篩子，將高麗菜片絲撥開翻動，而那篩子上的高麗菜乾就宛似祖母的手，逐漸發乾的、發皺的，但卻也發亮，不知道為什麼，年紀小小的我就會過去幫她，讓佔滿天井一半空間的曬高麗菜乾篩子，三不五時要挪動一下，讓它們都能曬到太陽，曬滿太陽。
如今想想，那曬在天井上，曬在高麗菜乾的陽光，會慢慢移走，移上圍牆，移向屋頂，又移向天空，向西山的方向，接著慢慢消失不見。我和祖母會收起篩子，和曬過一下午陽光的高麗菜乾。
我那時，只想高麗菜乾曬乾了，曬好子，我好讓老媽炒一盤肉絲清炒高麗菜乾，或燉一大鍋高麗菜乾與骨頭，撈著湯湯的高麗菜乾吃，好像也比那裏面的骨頭甜多了，我就喜歡那味道，多了骨頭會有更多營養，那是老媽和祖母說的，所以通常也要喝一大碗燉出的湯才行，我不反對，但他們也往往在我碗裡添加一塊骨頭，骨頭上就會披掛著一些吸了湯汁的高麗菜乾。有時，我會關心，天井的高麗菜乾曬好了沒有，因為那時，我不願意那些討厭的蒼蠅接近我的高麗菜乾。
沒錯，那是我印象中，記憶中的高麗菜乾。
但那已經是很早，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望著老婆婆那正曬得發亮的高麗菜乾，忽然發覺出門時忘了隨身帶相機。我等老婆婆轉身時，趕緊騎上單車，飛身回家取相機。
陽光依舊在，高麗菜乾依舊在，但這，似乎已很難在城市裡的角落遇見了，我們的一些舊記憶也不知藏到哪去了，或許，還要等那麼的一點觸景生情的意外吧！還能讓某個種子，在某種時空中，奇蹟地冒出小小的芽尖吧！
曬高麗菜乾囉／托里
- 2020-06-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