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架各代史籍扯開滔滔不絕的能嘴，闊論朝代興衰，帝王得失。老資歷的史記抖了抖星霜，對眾史書咳了一聲，最聒噪的魏晉南北朝也乖乖禁聲。今晚史記要當舌燦蓮花的說書人，為眾史讀一則亮麗的英雄篇章。
史記翻了一頁又一頁，略過三皇五帝，重華放勳亦不暫留，直到停在項羽本紀。恍然間文字化為璀燦星辰，照亮滿房，斑斕星河回溯古老記憶，重啟東周末年金戈鐵馬的慌亂歲月。時光穿梭至商鞅變法，脫胎出嶄新秦國，以朝氣姿態襲捲疲憊的鍾元，那一年六國被西風漸蝕容顏。嬴政聚集六代君王之力，使秦國躍上歷史高峰，成為數百年來諸國博奕的最大贏家。
秦律強壓前朝遺風，始皇帝趾高氣昂巡視天下，為完成千年大業自傲。卻忽視錢塘江旁，一名雙瞳少年正虎視他的帝座。
少年名為項籍，世代楚將，祖父項燕自戕於秦滅楚之戰。年少的他像蝸牛背負巨大的國仇家恨，先祖遺下的恥辱磨利的寶劍，自古戰場傳至耳際的哀嚎夜夜未斷，告誡他楚國舊恨未雪，先人遺憾仍存。有時夢裡看見屹立不搖的斷頭身軀，正是項家人不屈的精魂。因此項籍矢志學萬人敵，在江東織著直搗咸陽的夢。
始皇帝倏然崩殂沙丘，形成天下動盪的導火線。張楚興於大澤，旋即四方豪傑聞訊並起，一時間英雄好漢多如牛毛。熒燭近滅的六國後人在輿圖上樹立舊朝旗幟，再次回歸諸雄爭霸的年代。項籍不再沉寂，崩然一震，投入這場烈火，與叔父帶領八千子弟闖出吳中。
但低沉闊長的號角聲從驪山響徹，章邯組織七十萬囚徒在戲水擊敗周文，長城軍以疾風之勢擊垮北方諸侯，反秦軍的中流砥柱先後兵敗身死，一場亡秦大火將乎撲滅。
章邯數十萬大軍形成陰雲覆蓋趙地，戰局陰霾頹然，六方諸侯只敢躲在高壘後祈禱。項籍如曙光照亮昏地，在鉅鹿演出他的代表作－斬宋義北上救趙，強度章水，破釜沉舟九戰九捷，作壁上觀的諸侯全服膺了這顆新星。
這一年項籍僅二十六歲，榮膺諸侯聯軍的統帥。收服章邯後，他挾帶這時代最熱烈的呼聲，昂然直驅咸陽。卻在函谷關外遭到沛公的軍隊遏止，這對意氣風發的他是多麼大的恥辱，他素來看不上眼的中年痞子居然敢阻擋六國聯軍入關！
摔裂的玉斗預言了西楚的未來，但項籍仍威風的進入關中，放了一把秦末動盪以來累積的怨火燒毀阿房宮。項氏雪恨，六國積怨，全跟著阿房宮一起化為煙塵，也應驗「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項籍成為西楚霸王，名響天際，但從咸陽到彭城，目中重瞳逐漸失色，在模糊的政治視野中殺死義帝。潛伏蜀道的劉邦立即披麻帶孝，殺出秦中，領五路諸侯長驅彭城。在齊地平叛的項籍迅速班師，三萬精兵星夜兼程，一夕間雖水被數十萬措手不及的士卒渲成豔紅。
項籍依舊驍勇善戰，天運卻不再繞著這顆明星運轉，正是鴻圖大展的而立之年，卻已跨過巔峰每況愈下。麻痺的雙手簽署鴻溝協議，摘下尊榮的光環。一個聲音響起，那是范增苦口婆心的勸誡，如今亞父墳塋何在？另一道忠言逆耳，是他入關中那年，他烹了罵他沐猴而冠的讀書人。
身負七十餘戰，皆是輝煌勝跡，卻因為漢軍的突襲感到驚慌失措。曾經站在九重天上的項籍似已疲倦。
力拔山河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垓下之圍是漢朝的序曲，為項籍的結局做鋪陳。他如雷雨呼嘯而來，帶來滂沱雨勢，強烈的讓每個人感受到他無與倫比的氣魄。虞姬替項籍的英雄悲劇添增瑰麗註解，替西楚霸王的故事補上完美章節，賺滿往後兩千多年才子佳人的眼淚。
項籍燃燒最後的熱火，率二十八騎突圍至烏江，向上天證明自己的價值。他謝絕亭長美意，自知此生無顏再見江東父老。八年輝煌，到頭來不過江邊一抔土。那些光榮歲月，已是前塵，項籍解劍靜待輪迴。
史記說完故事，發出一聲千年的歎息：項籍不適合當帝王，他是個做英雄的材料。史籍們吱吱喳喳，殷切討論楚漢相爭。
史記走至窗旁，任月光灑身，像個活在過去的老人，因逝去的年代傷心。
讀項王／令臣
- 2020-07-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