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裡，學生老遠看到我，跑過來一個智仁勇三指併攏敬禮：「老師好 ！」回敬他們後，我走進教室開始上課。
我教的是表演藝術課，這是十二年國教新設計的課程。在許多私立高中設有表演藝術科，國中開的這一門程，就是要發掘出喜好表演學生，也許他們學科上不出眾，但是只要找到感興趣科目，人生就有了目標和樂趣。
國一新生來校上課，簇新的制服，稚氣的臉龐，身材還是幼童骨架。一群人稚氣未脫，在大樓的兩側手扶梯上滑上滑下，把這裡當作小學校園溜滑梯，真是童心未泯。
為了能進入理想高中，國中課業是繁重的，一週排的課程有四十堂之多。因此體育、家政、美術、音樂、童軍等課是能調劑生活的課程。但當他們入校後看到課表，尚不能明白課表上的表演藝術課，究竟是一門什麼樣的課，都抱著好奇心理，等待這堂課的到來。
多年收集的各項表演腳本，在第一堂課時，我在黑板上寫下數來寶、繞口令、相聲、短劇、雙簧、三句半等不同表演類型。有的是一人表演的數來寶和繞口令，相聲和雙簧慣例是二人對口，短劇則是三到五人不等，三句半則固定四人一組。我把需要人數寫在劇名下面，學生自主的尋找搭檔寫下座號，決定了所要表演的劇本。
一天七堂課，除了中午、課間休息十分鐘，學生們精力旺盛，課堂休息時間，追趕跑跳碰從沒停過，一些狀況也常在此時發生。有些懷孕的女老師，必須小心避開衝撞而來的學生，嘴裡一面還要叮嚀。
沒有奔騰的動作就不是青少年學生，看著他們一刻不停的在發洩精力，活動筋骨，在教室坐了45分鐘，此時的活動就像電腦開機一樣，總是要跑跑動動。下課時間，操場上、教室裡、走廊間，樓梯口無所不動，雖然老師苦口婆心的勸止學生行走要安靜，但這就像叫滾動的圓珠球停止運動，那是違反物理原理的。所幸出大狀況的不多，這是老師們掌握有方，每節課來早退晚，導師也不時到班上巡看，將體力如日中天學生照顧盯緊，平安結束在校一天的學習。
學生中木訥、活潑、內斂、調皮、孤僻、叛逆種種個性在我眼皮下流動。我觀察這些稚氣未脫學子，像看到當年我與同班同學的互動，而我是這其中的哪一個呢？那位個子不高，面上常帶笑容的有點近似，但是我沒那麼白淨；喜歡找老師聊天又愛搞笑的也差堪比擬，但是他是校排前五十名，我沒那麼優秀；大錯不犯、小錯不斷老是吸了別人目光，簡直和我雷同，但是我的運動細胞不及他；看來要在人群中找到真正與我相彷彿的也是不易。
六○年代，我進入一所省立高中附設初中部，是最後一屆初中生。因為搭軍車每日早早到校、卻是最晚離校，在校時間比所有人都長。這段老師、教官都不在的時段，我和同學闖了不少禍。我沒有因早到校而溫習書本，反而躲在校園一角玩棋，殺聲震天。與同學比武，還沒上課就相互扯得渾身大汗、制服髒皺不堪。下課時間，在三樓教室後面水泥雨庇上，空中飛人般從第一間教室，一跳一大步奔到最後一間教室，嚇得還在上課女老師驚叫；生理衛生課，我指著老師畫的胃不像，氣得她把我拎上台要我畫一個像的，引起全班哄笑；週六放學沒有軍車來接，我站在同學單車後座迎風耍酷，被攔路的校長抓個正著，免不了返校受處罰-----。如此三年，我沒能學習得很好，也耽誤了爾後程度提昇，但時光不會重頭來過，如今我是自食其果了。
我避免向學生重彈「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花開在春天，青春在少年」、「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老調。我的課幫助他們面對觀眾、找出興趣，觀摹同學優點，學習互助，更因為表演精彩獲得榮譽與自信。我的課，就是在主科當中的潤滑調，讓學習好的接觸藝術領域，學習不佳的為他們打開另一扇窗戶。
一位八年級同學過來跟我說：「老師！歷史課本上清朝皇帝相片好像你。」「你不知道嗎？書商找我穿上戲服拍照放在書裡。「真的嗎？太酷了！」於是這一屆八年級教過的班級，都拿著課本上相片對照著我，有的看我走進教室時會直呼：「皇上來了，肅靜！ 」他們九年級畢業謝師宴上，作的投影片放的都是任課老師生活照，我的呢？就是皇帝穿龍袍那張課本上的相片。
學生在學期結束前寫小卡片送給各科老師，我收到其中一張寫著：「是你讓我喜歡上本來覺得無趣的相聲、繞口令---，是你給了我機會讓我在全校舞台上發揮自信----」。
每當寒暑假結束回校，發現學生逐年在變化，身高變高、臉龐褪去了稚氣，到九年級時，已是有青年人的架子，明顯的變得成熟，對照一首「西風的話」歌詞：「去年我回來，你們剛穿新棉袍。今年我來看你們，你們變胖又變高---」真是不假。
曾經從這個年齡走過的我，知道讀書是一條辛苦的路，但是成功的人生，讀書並不是唯一的路，及早找到自己興趣，爾後快樂比較大。
人群中的身影／劉先昌
- 2020-07-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