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至，跟著一群修道者去拜訪一處南投的佛堂，中午下山後就幾輛遊覽車順道驅往日月潭一遊。
一路經過的魚池鄉等小鄉小鎮的窄小街道，兩旁閃過那些倍感親切的各式小商店，以及微不足道的柑仔店，還有不時錯落出現在商店間的一些小樹林或菜園，甚至遊覽車還得艱困謹慎地閃過一些路邊橫生枝節而來的樹叢枝枒，這些都讓我感覺已有足足三十年以上沒再經過這些曾有記憶的景象了。那時，一群年輕的作家經常受邀島內島外講演外，並順道到處采風觀光旅行，少則三日多則一周，除了增進彼此的友誼和閱歷外，也藉講演出遊的機會撰寫一些作品回報給受邀單位，以及讓自己透過旅行的觀察給自己的作品增添豐富性，所以那時經過中部附近的鄉鎮去阿里山或日月潭的機會就特別多，因此留在記憶中的濃濃街道與一切景象就會瞬間要上眼簾，快速在腦海裡形成熟悉的光影組合，來回應所有過去的記憶。
遊覽車裡因正好是正午的一路顛簸，多數的人已舒服而歪七扭八地在輕輕搖晃中進入夢鄉，但車窗外閃過的一樹一屋卻總是依稀熟眼，既使是落在車窗內外的陽光也顯得熱烈迎人，同時感覺往日月潭方向的車輛幾乎也開始擁擠起來，一輛一輛往同一方向前進，像一隻隻有著共同目標的螞蟻在一根枝幹上，列隊而行；我從那些遊覽車裡的一張張好奇與張望的神情上判斷，多數都是大陸遊客，日月潭一向是他們神往之地，對他們來說，日月潭是他們從書上或嘴上被提到代表台灣最代表性的旅遊地點，只要有機會就可能要旅遊一次；之前我旅居在北京時，他們在我面前提到的就是阿里山與日月潭，即便我對他們開玩笑地說，這兩旅遊點與大陸的大山大水比較起來，一點也沒有優勢，但他們依舊覺得有機會一定要親身體驗。可見，經驗或歷練是很重要的，因為它會給人的生活帶來無比的生動與互動的悲喜，不論這過程結果是悲是喜的，都能在心底的回憶中起到永恆的波動迴盪，然後烙印在生命的某一點，有空時就取出來回味，這就是人生。
而光是通往日月潭的山路主幹道上，所有的大小車輛都得耗費許多不定的時間，有時是等待車輛交錯，有時是耗著枯等不動，不過這一切與我多年前所見未有不同，所有的草木與光影，所有的味道與景象，都讓我好似回到了過去，這種重遊故地的感覺很奇妙，好像是我自投羅網一樣，它原本就在那裏，等某個時機來到，就會在那裏見到過去的一切，把自己又一次帶回往昔。等到正午剛過，我們才來到停車場，滿滿車輛的停車場，樹在周圍綠意盎然地歡迎我們，還有一些微微來自附近小商店外的擺攤美食味道飄送過來，我見到許多人邊走，嘴裡咀嚼著東西，手上也拿著不同的美食點心，人群蜂擁著，日月潭的潭邊與碼頭四處塞滿人影，更多的人習慣在日月潭的標誌處排隊，用相機留下紀念的身影。
日月潭，原為全台灣最大的天然湖泊，如今僅名列第二，水源全仰賴雨水供應。「日月潭」名稱據說最早出現在清道光元年（1821）升任台灣府北路理番同知鄧傳安所著的『蠡測匯抄』一書中，在該書的第二篇《水沙連紀程》中記載：『…過水里社，望見日月潭中之珠仔山；藍鹿洲東征集所紀之水沙連即此…』，以及在第十一篇《游水里社記》也有所記錄：『 …其水不知何來，瀦而為潭，長幾十里，闊三之一。水分丹、碧二色，故名日月潭。珠山矻立潭中，高一里許，圍五之…』。 該文中提到潭中有「珠仔山」，就應該指的是拉魯島，舊稱珠嶼島或光華島。光華島，在過去現在都有名氣，也受到遊湖的遊客青睞，以前我登島過幾次，島上雖無太多可傳誦之處，但臨湖望水卻也有神仙之感，這一次旅遊，我們沒有上島，也僅僅是在光華島附近水域巡遊，多一些不曾登島過的人來說，不知是否心存遺憾；但從碼頭上了遊艇之後，我們和一大群陌生的同船遊客就吱吱喳喳地興奮起來，因為這種船湖的顛簸不同於車輛，有了碧綠廣袤日月潭湖水的滋潤和激發，所有的人都興奮的擠在遊艇四周的甲板上，對環湖前進的速度和激起甲板的水浪又笑又叫，這些在熱烈陽光下激飛四濺而起的白色涼爽水花，惹得人人更加亢奮，於是在迎風與浪花的結合簇擁中，一路沿著湖潭的周緣乘風破浪，天的藍很靚，湖水也藍得很炫，這是我記憶中的日月潭，沒有改變，只有天水同色。
遊艇繼續巡遊，船尾揚起的長長翻滾白色波浪，也在風的使力下，紛紛濺上傳舷，也飛散在遊客臉上，清涼舒暢的，激起他們開心地手舞大叫，這又讓相機的鎂光燈大閃，而環山的綠意依舊如昔，船過光華島時，有人更是激動地向船上的陌生人揮手，一時船上的人也紛紛揮手致意，這時，人與人的互動關係會讓一回旅遊變得更加感動，和坦然。
湖上的遊艇越來越多，遊艇上也載滿歡笑愉悅，湖邊的各個角度的山色都俯視著我們，那些多年不見，外觀已顯老舊的旅館飯店不知道生意是否還興隆，但日月潭的湖光還是一樣粼粼明媚，遊艇在起伏搖晃和波浪衝擊中厲害擺動，完全沒遮攔的陽光毫不奢侈的投注在我們臉上身上，也投放在整個日月潭午後晴朗的湖光山色中。三十年過去了，當年一起應邀到處行旅講演的我輩作家朋友們，如今都鬢髮已白，也散居四方，然則，三十年後的這日月潭的湖光山色恐怕依舊，真是惹人艷羨，以及百般感觸。
不過是約略半個時辰，就這樣走馬看花地環湖的一回，回到碼頭時，依然人聲鼎沸，許多遊客繼續排隊上船，只為了一圓環湖之夢，好像遊日月潭就得實現搭船環湖的固定作業一樣。碼頭還是印象中的碼頭，一些色彩鮮豔的邵族服飾依舊飄動在路邊小店的門外陽光中，空氣中依舊飄送著同樣小吃的味道，路邊依舊高聳著一株株錯落的松杉，便是一個斜坡也還依舊維持舊樣。在停車場，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步上等待的遊覽車。
回程時直接往台北方向走，但在迂迴下山的山路上，黃昏的斜陽濃濃地照入搖晃的車窗內，我不斷追尋著那透過車窗外不斷閃現又退後山色光影，那時而又忽現在山色光影背後的湖光一角，如深藏歲月中的眼睛一張一翕，那時我心想的是，從此以後是否還有多少時機光臨……
日月潭半日行旅／托里
- 2020-08-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