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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所有的故事，不論劇情怎麼曲折複雜，都可以用簡單的三言兩句交代完故事的主軸。
「總之，最後，…」不是兩人分開，死了，案子偵破找出殺人兇手，就是說故事的人掰不下去搞個不清不楚，開放式的結局。總之，不論聽故事的人喜不喜歡，高不高興，戲劇落幕，不再演了，The End，結束。或許，人生也是如此吧！出生、受教育、結婚生子、最後老死、塵歸塵土歸土、沒了。
所以，教授「存在主義」的教授，總是不忘提醒學生，那個半世紀前的哲學思想背後的積極面，「像是，人要把握當下，…」教授的「故事」說到這裡時，故意停頓，視線左右一掃，隨即發現，即便教室昏暗，僅賴投影機反射的些微亮光，也可以清楚看出所有上課的學生都在打瞌睡，不然就是滑手機。
開學時的第一堂課，開宗明義的上課規範，不是用文字清楚寫明，再加口頭提醒，上課時不准玩手機嗎？教授不明白，怎麼現時還有手機的螢光映照學生的臉，把一個個不同背景的青春都泛化成千人一面，薄浮青光的大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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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關於上課的潛規則，教授早已心知肚明。像是能否成功開課，如何控制修課人數，怎麼打分數，要不要點名，怎麼應付學生評鑑，一切的一切有關教師生涯裡最重要，又是最不被重視的一項，學生和教授兩方早已達成不言自明的默契，只有，偶而，極少數的時候才有貌似天真的同僚煞似初解人事的嬰幼兒，驀地探出象牙塔，驚嘆道：「怎麼，上課時還有學生在吃炸雞啊，難道不知道要尊師重道嗎？」
「上課吃點心，只是剛剛好而已，」學生的內心只怕會這麼想，「不然，我還不如留在宿舍打電動，或者補眠。事實上，昨晚的夜唱（網路用語，夜晚唱KTV的意思）還真累。」夜唱很累，夜衝（又是網路用語，夜晚騎車出遊的意思）、打工更累；夜晚、假日應該休息的時間都拿來聯誼，或是掛網衝撞嘶殺，哪還有時間讀書呢？教授們私底下有時會這麼相互詁問。
「人是思考的蘆葦。」不知道那位同僚曾經這麼引述某位名人的名言佳句，因此結論，「大學就是訓練獨立思考的地方，學生在這自由的殿堂中思索自己和人類的未來。」話語一出，立馬（傳說由彼岸引進，立即的意思）引來滿堂學生的訕笑，以及直播鄉民的酸言酸語，他們都說：「現代是什麼時代了，還是幾千年前的希臘羅馬嗎？人啊，只要會拜谷哥大神就可以了。」
某位鄉民接著蓋樓（還是網路用語，留言的意思）：「再說，你們這些叫獸，讀大學時又在做些什麼呢，難道不玩男追女、女追男的遊戲，或是熬夜打麻將嗎？事實上，世代的差異只是遊玩的方式，不是本質。」
教授想要反駁，才發現自己論理的標準前後不一，因此漸漸沈默，不語，上課時謹守本份，不再多談與授課科目無關的內容。「反正，不是自己的孩子，管他媽媽嫁給誰。」教授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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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少子化，大學的錄取率又是接近百分百的年代，教授與學生之間早就沒有嚴肅的對話和思辨了，課後，最多就多就是與自己的導生談談比較實際的，未來的職涯。甚至，連這部份也要看學生，或是家長們的意願，再來拿捏學生訪談的深度，最後填進「導師記錄簿」裡，呈給校方，做為教師考核「服務」一項的具體成績。
少子化，加上廣設大學的效應，的確讓教授產生強烈的危機感。有一夜，恍惚之間，教授夢見他去竹科某電子公司應徵工作。那時，接待的櫃台上空無一人，因此他逕自入內參觀。果然，像是電視新聞的描述，那個大辦公室正是一個小型的遊樂場，另外還有一個像似茶水間的房間，內藏無數的茶葉、咖啡和零食，可供員工任意取用。公司的員工，有的躺在吊床上睡覺，也有人正在聊天。不知道經過多久的時間，終於有一位躺在床上，背對教授的女子發現他的存在，於是向他喊道：「那是誰啊？怎麼在那裡，有什麼事嗎？」聲音一落，便有數名員工圍了過來，想查清楚教授是不是今天要來公司演講的講員，教授瞄了一下貼在玻璃窗上的通告，看清講題，因為不是他的專業，所以確定他不是來演講。說明來意後，躺在床上的女人起身，轉過臉來，教授才發現那個女子有張奇怪的臉。整體來說，那張臉像是一張有點皺，素色的包裝紙，眼睛鼻子嘴巴等五官是用黑色的粗麥克筆來描繪，看來就是一張很滑稽、又有些詭異的一張臉。就在教授忍不住想要笑出來時，他醒了，看見蓋在身上的棉被的花紋，才發現原來那床棉被就是教授夢中的那張臉。因此，就在稀微的晨光中，教授不覺笑了，苦笑，沒有驚醒躺在他身旁的女人。
教授十分明瞭，自己的焦慮源自他的社會經驗是如此的侷限，以致缺乏面對強烈競爭時的自信。早些年，博士班還沒畢業的他就在指導教授的推薦下，到私立大學兼課，取得學位後立刻轉為專任助理教授。除了家教，教授幾乎沒有其他的工作經驗，因此心裡總缺一分踏實感，他覺得他根本不了解現實的社會。
有時，聽見跨海鍍金的同僚夸夸談起國外的生活和工作經歷時，教授總是不免攙著羨慕和嫉妒的複雜情緒。然而，真要他離開自己的舒適圈，到校外的草莽江湖闖蕩一番時，他又不免遲疑起來。
畢竟已經四十好幾的人，實在不適合中年轉業。以前的「千字文」有一句：「學優登仕」，想個辦法，找個門路借調從政或許是個出路，至不濟轉到公立大學任教也比較有保障，但是不論如何轉向，都得有些人脈才好使力，而這正是教授能力清單上最弱的一項。至於安下心來好好做研究這個部份，本來是分內的工作，但是研究資源有限，又有山頭大老把持，所以也很難有突破的創見和發現。想要跨足產業界，一定得調整目前的研究走向，試試看吧！教授心想，總比卡死在不上不下的位置要好一些。（待續）
事實上，只有他自己卡住了／敖古仁
- 2020-08-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