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事／陳皮梅

  • 2020-10-12
　有一天，忽然接到妹妹的電話，電話中說舅舅聽說我從大陸回來了很想與我說說話，要我有空與他聯繫，然後留下了舅舅的電話。接著，我腦海裡不禁快速閃現所有的舊事回憶，也立刻按電話號碼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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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代，舅舅在我小的時候開的店是藥房，我們兩家相隔只有約20公尺的一個轉彎，所以我經常會閒逛到他的店去，因為他家有當時附近方圓百公尺內唯一的黑白電視；在店裡，在滿目的各種高高低低廚櫃中幾乎都擺滿了各式的藥品，在一張桌子的桌面上壓著一塊玻璃，玻璃下塞滿了各種關於醫藥的剪報，有些是英文剪報，他往往會坐在桌子靠裡的一邊，偶爾會抬起頭來盯著對面牆上電視節目看，節目最常出現得是黑白的國外足球競技節目。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喜歡足球運動，但我依稀感覺他對這類我小時候較為少見的國外電視節目特別注意。
　我有一眼沒一眼地沒選擇餘地也跟著懵懂著看，但只要是沒客人，舅舅卻是看得津津有味的，只是我害羞的個性害我從來不敢造次去要求更換頻道，再加上當年那昂貴的黑白電視可能為了生怕被碰觸而損壞，所以擺得高高的，用木頭架子架高固定，如果要調整頻道舅舅就得搬個椅子墊高，手才夠得著觸摸到那電視頻道的鈕子。有時我就和舅舅兩人在他的藥房店裡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舅媽會端出水果盤催促著我多吃一點，即便小時候的我心中暗暗想一打抓來全擱在肚子裡，但我就是不好意思多吃，所以只能裝出很有教養的樣子，一塊小小的梨子得啃個老半天，舅媽經常在屋內偷偷瞧著我不敢多吃的饞樣大概可憐又可愛，因此常常藉故走出來自己拿一塊水果，又順帶取一塊遞到我手上，還催促著我說：「快吃快吃，不冰就不好吃了！」那時我只能害羞地低著頭說謝謝。我不知道那時的舅舅是如何看待我的，我坐在桌子的另一邊，我們同方向望著高高架起的電視，但由於舅舅就坐在我背後，所以我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自己卻覺得有點尷尬。
　我和舅舅就這樣經常一起抬著酸酸的頭看著高高的電視，但有時我會盯著他背後一整排藥品的櫥櫃上，那一整排掛著整齊一列排開的各種證書，我猜想那些應該是用來證明舅舅做為開藥店，當藥劑師這身分的證明吧！
　後來當我讀初中時，我終於證明舅舅這些證書是多麼得應該公開示人了，那是當時年輕英俊的舅舅自己努力上進、刻苦自學自考所得來的成就成績，這種成就成績在過去的時代裡，大概只有有錢人家的子弟，方能就讀大學醫學院畢業後的難得境地，能不將它們高懸以示人嗎？但這也證明了舅舅為何喜歡電視上那國外的足球運動節目了，因為那也是少數出現中文字幕卻播出英語的電視節目，他一直從英語電視中暗中自學英文，所以他的英文在當時也是呱呱叫的。但這對剛讀初中要學英文的我來說，卻不是好事，因為只要我閒逛到他家去看電視，水果有時沒吃到，電視有時沒看到也就罷了，舅舅總會見到我時問我這東西的英文怎麼說或那件事情的英文又如何說，我不清楚當時是否這種緊盯的做法給我造成學英文的壓力，總之，我後來都生怕去他家了。
　如果實在想去他家看電視，也會在門口偷偷觀察舅舅是否正值睡午覺時間，我才會趁他睡午覺的機會裝成沒事一樣走進去，那時通常只有舅媽看著店，一見到我不是請我吃冰棒就是吃水果，每次見到我時還經常會打開一瓶瓶據說能照顧肝臟提振精神的營養藥劑要我趕快喝下，想來她是怕對我的好會被舅舅看到的。有一次，據說舅媽在桌上擺了一大把香蕉，我當時大概餓壞了，居然將那一大把香蕉全吃了，吃得肚子漲大得到不像話，惹得舅媽呵呵大笑，這是我長大後舅媽回想起來告訴我的。舅媽對我得好，沒話說，而舅舅對我得好，則是斤斤計較我的英文有沒學好。
　2
　說我舅舅年輕時是老家公認的英俊小生，這一點也不為過，稍粗的眉毛襯托出炯炯有神的雙眼皮大眼睛，再加上白皙的皮膚，從外表上評估都算是當時老家年輕英俊的上上之選；那麼年輕有為呢？對我舅舅來說更不在話下，雖不能算是昔日名牌大學畢業，但他刻苦自學也從某大學畢業了，而且英文呱呱叫，除了開了一家聲譽不錯的藥房外，還是藥劑師證明，在那六○年代裡的南方小鎮老家都算是頂尖得年輕有為了。
　只不過，舅舅的身高遺傳自我矮小身骨的祖母，他不是那種身高馬大型的資質偉岸，但玉樹臨風的形象還是給人好印象的，基本上是內外兼備的年輕男士了。但也許是有如此得不錯基礎，藥房的事業也風生水起蒸蒸日上，以今日流行形容一個勝利組的男士是「高富帥」，這對當時的舅舅來說也不誇張。於是，接下來的有錢有閒的花花公子形象可能在我舅舅的心裡慢慢滋長了。
　接下來，據說他將家裡的藥房生意交給了舅媽看顧，他則花更多的時間在外面學著打高爾夫球，以及玩樂，但唯一沒變的是對自己子女的學業上嚴苛要求，尤其是與舅舅擅長且息息相關的英文，甚至要求子女以後考醫學院當醫生。因此，我也能想像做為舅舅的子女在英文學業學習上是如何加倍於我，其痛苦壓力亦可想見，以至於在日後我基於某些原因而被迫離家求學後，就陸陸續續聽聞舅舅與舅母不和，以及因為子女教育方式的不同而產生一些裂痕。我能理解舅舅的內心世界，他年輕有成且英文又好，這在家族中是有目共睹的，甚至在左右鄰居與朋友間都是受到矚目的，再加上事業上的成就，要求自己甚嚴的舅舅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力與前途比他差，因為這可能會讓他沒面子。但基於同樣愛護與理解子女的舅母來說，她卻深感有那麼多壓力加諸在快接受不了重荷的子女身上，是很殘忍且不公平的事，為此，這又更添加舅舅與舅母間感情維繫的裂痕。從此，舅舅以更多的時間在外花天酒地，同時回家後也指責舅母對子女教育的輕忽，而舅母卻擔當更多的時間在照看藥房店裡的生意上，以及照顧子女的生活應對上。舅舅家庭的風雲在逐漸變色。（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