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奶奶又在翻閱她那本視為珍寶的農民曆了。
好不容易才把「冬至」應付過去，一轉眼又快過年了！可想而知，一家人又要被攪得天翻地覆了，想起奶奶那副頤指氣使的神色，我不禁暗自緊張起來。
在前兩年爺爺剛過世的那段日子裡，奶奶唯我獨尊，裡外一把抓，曾經擁有無可抗衡的威望與氣勢，在家裏仿若君臨天下的武則天，任誰也不敢不聽從。後來，畢竟有了歲數，覺得有點力不從心地，她便把爺爺留下來的事業交給兩個兒子掌管，家務事索性也移給大媳婦去接辦，樂得做個頤養天年、含飴弄孫的「太上皇」了。然而，儘管大權旁落，她老人家依然緊抓一個權力不放，那就是，逢年過節的事由她全權處理，任何人不可干預，我們只有俯首聽命的份，連負有社會名望的爸爸都是唯唯諾諾地，一點也不敢「抗旨」呢！
依稀記得，這次「冬至」未到之前，奶奶就急急如律令的頒下「懿旨」。
「大家給我聽著！」那天全家人圍著吃早餐時，奶奶揚著那本農民曆在發號施令了：「過幾天就是冬至，我們也該開始準備搓湯圓的事啦，……。」
頓時，大家的臉色凝重了起來，以恭聆「聖諭」。
「刷洗石磨子可是妳們的事，黃昏以前要做好。」奶奶鄭重其事的對兩位媳婦說道。
「是的，阿母！」媽與小嬸肅然應命。
「叫糯米跟買糖的事，應該由誰來做呢？」奶奶偏不明言，逕把眼光瞅向我。
「我來！」在奶奶默示之下，我自告奮勇的說。
「嗯！妳也該開始學點家務事了。」奶奶對著我慈祥的一笑：「待會兒，我再跟妳研究，今年應該買多少斤兩。」
「阿母！」這時候，叔叔忍不住開口了：「今年的冬至，湯圓還要自己做呀？」
「咱們每年都自己做，這還用問嗎？」奶奶滿臉怒意：「你嫌煩了，是不？」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叔叔委婉的說：「料想得知，磨米一定是我跟阿兄的事，可是，這兩天公司正在急著出貨，我們實在抽不出空來。為了圖個省事，我們是否可以買現成的呢？」
奶奶沒答話，一臉的不高興。
「如果您堅持自己做的話，我也有一個建議。」叔叔壯起膽子：「讓我從公司調派兩個人手來支援，怎麼樣？」
「我說，誰也不准偷這個懶！」這下子，奶奶惱火了，數落叔叔說：「這是咱們家務事，憑什麼派給別人做？你這個管理部經理是怎麼當的？竟連公事或私事都搞不清楚！」
「我……我……。」叔叔像是犯了滔天大罪似的，只差沒對奶奶叩首搗蒜罷了。
「大房的！」奶奶把眼光望向我爸：「坦白說，你有什麼意見沒有？」
「我一切都聽您的，阿母。」爸畢恭畢敬地。
「嗯，這才像話。」奶奶總算有了笑容：「反正磨米的事，非要你們兄弟親自動手不可，我不接受任何理由，今晚不睡覺也得給我磨好！」隨後，奶奶又下了最後一道命令：「還有，搓湯圓是女人家的事，明晚熬夜也要搓好，至於剩下的事，由我自己負責吧！」
待奶奶出去餵雞了，爸埋怨叔叔說：
「阿母的脾氣你也瞭解，何必惹她老人家生氣呢！」
「我又沒有惡意。」叔叔有些含冤負屈地：「自己做的要花那麼多精神和時間，太不划算了。現在是分秒必爭的工商社會，每個年節都要這麼麻煩，誰受得了？」
「阿母的權力都被剝光了，您就滿足她這點權勢慾吧！」爸打趣的說：「不然的話，萬一她老人家又要垂簾聽政，咱們的麻煩更大，可別忘了，她還是公司的掛名董事長哩！」
「搞個不好，她還可以下條子免我的職呢！」叔叔咋了咋舌：「今晚在公司加班回來，我們再加個磨米的通宵班也罷！」
當天晚上，爸跟叔叔一回到家裡，匆匆換過衣服，就忙不迭地進了磨房，奶奶早已做好準備，隨即展開磨米的工作。他們兄弟輪流推著磨子，奶奶就在一旁舀米加水，我也「奉命」靜做壁上觀。在他們母子同心協力下，只見那雪白的米漿汩汩湧出，不斷地匯進偌大的桶子裡。
見奶奶有點累了，我不禁手癢起來。便故作孝順狀：
「您休息一下，讓我試試看。」
「妳坐著看就行了，這事還輪不到妳來做。」奶奶邊舀邊說：「別以為這個工作很好做，做起來學問可不小，多少米要配多少水，是有一定比例的，配得不好的話，搓出來的湯圓就不夠細緻了。況且，還有一個道理，妳也必須知道。」
「什麼道理？」
「如果讓妳來舀的話，妳就沒大沒小啦！」
「為什麼呢？」我困惑的問。
奶奶穩坐在圓凳上，像是坐在金鑾寶殿似的，一副儼然不可侵犯的樣子，肅面正容的說：
「妳大剌剌的坐著舀，而讓妳爸跟叔叔磨得要死，妳想，尊卑輩份不就混淆了嗎？連妳媽跟小嬸，都不敢覬覦我這個位置哩！」
「我一時沒想到這一點。」我尷尬地應道。
仔細留意一下，奶奶不只在舀米，似乎也在對她兩個兒子當場實施機會教育。
「二房的！幹嘛磨得那麼快呢？」聽！她老人家又在教訓叔叔了：「你那心浮氣躁的毛病，怎麼一直改不了呢？慢工出細活，難道這個道理也不懂？吃緊弄破碗，你該記住這句話才對。」
這麼一來，叔叔只好不疾不徐的磨著，看他的樣子，真是虛心聆受母教了。
接下來輪到爸磨的時候，奶奶依然有話說：
「咦，大房的！怎麼磨得這麼慢呢？磨不動了，是不？年紀輕輕地，體力那麼差，沒有健康的身體，憑何創立輝煌的事業？我想，一定是跟人應酬喝酒喝壞身子的，你再不節制一點，小心我免你總經理的職。」（待續）
又快過年了／乃欣
- 2021-01-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