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我會聽您的話，阿母！」爸惟惶惟恐地答道，鼓起精神使勁的磨著。
驀地，我瞭然於胸了，敢情奶奶的居心，不是真要教她兒子磨米，而是趁機磨練他們的性子，並予以訓誨；的確母恩浩蕩，爸與叔叔實在太幸福了。就我這個僅有的孫女兒來說，不也受益良多嗎？
整整磨了一個通宵，才把一大桶糯米磨成濃濃的米漿，又花了一天的時間，始把多餘的水份給壓擠掉，隨後，就是我們女人家的事了。「冬至」的前夕，我們四個女人圍在客廳裡搓湯圓，當然，主持其事的還是奶奶，像是米糰要揉到何種程度啦、紅湯圓與白湯圓的比例又是多少啦、湯圓要搓多大啦：：：等等，我們全得聽令行事，誰也不敢擅自僭越。而在搓湯圓的時候，她老人家更是如臨深淵似的，不苟言笑，兢兢業業地督導著，誰要是搓的不圓或草率以赴，非被罵得狗血淋頭不可。
搓著，搓著，我不覺打了個呵欠，仗著奶奶疼我，我便建議說：
「奶奶！可不可以打開電視來看？像這樣一個一個的搓下去，太單調了。」
「我倒覺得有趣極了，一點都不單調。」她冷冷地答，斷然否決了我的建議。
「那麼，就打開電唱機也行。」我猶不死心，一廂情願地：「用音樂來助興，一定會搓得更圓。奶奶，您可知道，聽說提供神戶牛排的牛群，吃草時都播放音樂，這樣才能細嚼慢咬，而使肌肉長得嫩一點，也才能賣得好價錢。」
「咦！妳到底有完沒有？」奶奶衝著我豎眉瞪眼地：「妳要搓就得專心的搓，想做牛給我滾到一邊去！」
我嚇得魂都沒啦，急忙屏氣凝神的搓起來。見我幡然悔過了，奶奶又高興起來，和顏悅色的開導我說：
「這湯圓是用來敬神跟拜祖先的，可是一點都草率不得，搓得越專心，就表示我們越虔誠。一年才這麼一次，再不耐煩也得挺下去，妳爸跟妳叔叔熬夜磨米都不嫌煩嫌累，妳只是搓搓湯圓而已，就那麼沈不住氣了？自己搓的湯圓較好吃，不是嗎？」
「呸，好吃個鬼！」我不敢跟奶奶頂嘴，卻在心裡嘀咕著：「人家正在減肥，才不敢吃甜食呢！」
「冬至」那天一大早，奶奶就起來張羅一切了。等我們梳洗過後坐上飯桌，每個人面前都盛好了一碗紅圓子與白圓子配合適宜的湯圓。而後，大家就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奶奶她們吃得比較秀氣，一顆一顆的撿著吃；而爸跟叔叔卻是囫圇吞棗，兩三下就把一大碗湯圓扒進嘴裡。只有我兀自坐著不動，想打馬虎眼避開這個「劫數」。
「咦！妳怎麼不吃呢？」奶奶一個眼尖，逮住我了：「瞧妳叔叔都連吃兩碗了，妳還嚐都不嚐一口。」
「我……我吃不下。」我囁嚅地答。
「吃不下也得吃一點。」奶奶頓時拉下臉，疾言厲色地：「這是敬過神也拜過祖先的，妳好歹也得吃幾顆才行，否則，祂們怎會保佑妳呢？」
「這個嘛……。」望著那碗放過砂糖的湯圓，我既想吃又不敢吃。
「放心好了，吃幾顆肥不死妳的。」叔叔也慫恿我說。
「妳就多少吃一點吧！」媽柔聲勸我說。
「吃不吃由她，別勉強她吃。」奶奶寒著臉色說，那神態好嚇人。
爸瞪了我一眼，似有強迫就範的意味。
拗不過大家的意思，我便勉為其難的吃了小半碗，就這樣，奶奶那繃緊的臉肌才和緩了下來。
大概是沒再空腹上學較有精神的緣故，那天我唸起書來特別帶勁，老師教的句句入耳，收穫特別大，一天之內考了兩次臨時考，我竟然都考了滿分。細心檢討起來，吃了那小半碗湯圓好像居功不小哩！
放學回家之後，我把書包一扔便吵著要吃湯圓。
「妳不是怕吃湯圓嗎？怎麼現在又……。」奶奶舀了一大碗湯圓擺進蒸籠，訝異的問我。
「奶奶，我變得愛吃湯圓了。」我喜孜孜地說：「這，可是有一大籮筐理由呢！」
「噢？」奶奶的眼睛亮了起來：「乖孫女，真難得妳想通了，快點說給我聽。」
「一來吃了湯圓以後，好像神明跟祖先都來保佑我了，今天我忽然福至心靈，在學校考試都考滿分了。」
「妳說，我的話是不是很靈？」奶奶也得意之至：「聽我的話總沒錯，妳再說下去。」
「二來畢竟是自己搓的湯圓，吃起來特別有滋味，回想起來，昨晚的辛勞都有了代價，這種先苦後甘的感受，可真窩心極了。」
「還有呢？」奶奶又追間。
「沒啦！」我攤了攤手，應道。
「哼！才這兩點理由，還敢說是一籮筐。」奶奶故作生氣狀：「看樣子，還得讓我補給妳半籮筐才行，妳這丫頭呀，盡會給奶奶找麻煩！」
「誰教我是您孫女嘛！」我嘟著嘴說。
「丫頭！妳可知道，湯圓明明可以買現成的，我為什麼偏要勞動全家人自己做呢？」奶奶一本正經地問。
「不知道。」我漫應著，暗自想道：「還不是為了顯揚『武則天』的威風，滿足您那僅剩的權利慾。」
「其實，我之所以這樣做，只為了團結一家大小，以達到一句俗語的境界。」奶奶有意考我，頓住不說。
「哪一句俗話？」我懶得動腦筋，直截了當的問。
「家和萬事興。」奶奶滿臉的凝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嗯！就為了印證「家和萬事興」這個道理。「冬至」過後緊接著就是「過年」，我們全家人又得照例忙成一團了，爸跟叔叔要多磨兩天米，媽跟小嬸也要多花工夫蒸粿，我也得不停的跑腿打雜，奶奶更得親自坐鎮指揮，從早到晚嘀咕這個不行，那個不好。……不過，料想得知，在一家大小同舟共濟之下，我們必會快快樂樂的過新年！（完）
又快過年了／乃欣
- 2021-01-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