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別偏好向上爬的感覺，這大概和人類的特質有關，因為無法模仿鳥類飛翔，就試著學習昆蟲，將垂直的岩壁當成自家走廊，可以任性漫步，完全無視地心引力的拘束。當我來到龍洞灣，想被蟲兒附身的渴望，顯得更加強烈。
位於台灣東北角的龍洞灣，是貢寮鄉亮眼的地標之一。它的存在，突顯出大自然史詩等級的雕塑功力，藉由地殼擠壓、風化侵蝕的天然魔法，將靠近海灣的四稜砂岩，打造成巨型堡壘。這處出身自龍洞灣岬角的岩場，岩層肌理分明，方型稜角尖銳到可刺破天幕，突顯出它的硬頸特色。無論多少年來海水如何進逼，要一步步吞掉龍洞岩場的傲骨，而它利刃般的個性，仍不會有任何變更。
我仰望高聳的岩壁，雖然身上戴妥配備，頭盔、鎂粉袋、安全吊帶、繩索、快扣組、確保器、攀岩鞋全不缺，但起步時，心裡糾緊的程度如同弦樂器，幾乎可以彈出抖動而不安的弦律。我勉強踩上第一個人工岩點，而身體卻僵硬成水泥，或許要歸功於背後冷冽東北季風的助陣。我全身的膽量，面對這位每年冬季必來的不速之客，立即縮成綠豆般大小，打顫無止盡的牙齒，是最好的證明。
東北季風出手充滿壓迫感，趁我不留神，使出絕招，讓我頓時踩空了人工岩點，讓現場變成盪鞦韆的遊戲樂園。我的思維和理智，全溜到空中當遊魂，而我還聽到附近老鷹的呼嘯聲，心中的不安頓時擴張版圖。所幸地面上的教練懂得動物習性，拿出特製笛子，以高昂刺耳的聲音趕走老鷹。
當威脅揚翅遠離，我反而覺得，東北季風多出友善的面容。我總算能收攝心思，盪回原先該立足的人工岩點，繼續攀爬。隨著所在高度的上升，我忽然發現，有隻蝴蝶竟停在旁邊，看來像是兼差當啦啦隊，隨著我向上爬，牠也一同紛飛飄動。我的視野也有質變，手腳彷彿多出昆蟲般的觸毛，可以牢牢吸附岩壁，動作變得更加靈活。終於，我攻至崖頂，崖底下傳來翻騰掌聲，我瞭望遠方無盡蔚藍的太平洋，心中的寬慰也跟著拓展。
在龍頂岩場所攀登的，不只是幾十公尺的岩層堆疊，更是我對跨越天險的渴望，不到頂永不停。
永遠向上爬／答啟
- 2021-01-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