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不必出門的日子，我極愛守在家裏。
只要能在繁忙的工作中，偷得一時片刻的閒暇，小小的花園是我最愛流連的地方，因為小園裏四時都有花開。
來過我家的朋友，都羡慕我們擁有這一片小小的庭院。
其實這個小花園不過是一幢九層公寓的底層，雜亂地種了些極平常的花草，非常不起眼，它最大的好處是依山闢建，有相當的隱蔽性。
山的聲音
山，平日是很靜謐的，尤其是寒冬和雨天，沒有人來參觀、度假的日子。
山的靜，不全然是沒有一點兒聲音。
晴天的時候，尤其是春天的清晨，朝陽還未從東山上探出頭來，鳥雀們已經集合在園子四周的樹上、電線上，用牠們極興奮的尖唱，聲浪透過緊閉的窗和簾，把人從沉夢中叫醒，牠們或遠或近地交互高唱，直到使你從床上爬起來，也走出室外，和牠們共享還帶著夜涼和晨露的空氣。
看到有人出來了，牠們更是歡欣，彷彿受到鼓勵，映著亮麗的朝陽，在密密的垂楊的嫩枝上飛來盪去，一面用哨音吹出一連串的音符，好像對你說：「早安！晨光好美啊！」
牠們一直鬧到九點、十點，大概夠累了，才在暖洋洋微熱的陽光中逐漸靜息下來。
鳥雀兒鬧完了春天，就把一山的靜，交給了夏天的蟬。
蟬鳴多數從中午前後漸漸響起，在炎熱的夏日午後三、四點時，簡直是聒噪起來了，吱嘎、吱嘎的響遍了四面的山頭。牠們躲在茂密濃蔭的樹叢中，交唱著炎夏的樂章，彷彿告訴你，夏天是牠們的季節；炎夏的深山，是牠們的天地。在八、九月之間，過度興奮的蟬，會唱到將近夜半才肯歇息。
青蛙最愛在夏天入夜之後高唱，但牠「鼓咚、鼓咚」的嘎響，就像牠粗糙的皮膚一樣，一點兒也不討人喜歡，要是附近有蓄水養魚或種蓮的人家，你就得忍耐牠們粗洪的狂號，直到深夜，在炎熱難眠的晚上，特別煩人。
秋深漸涼之後，蛙鼓和蟬唱漸漸地稀落了，漸漸地變成低吟，山又響起一種很幽韻的聲音，像搖動起一串鈴鐺，那樣清脆，又那樣細緻，真的是十分十分好聽，我一直很想知道，是什麼樣的蟲兒，會唱出這樣令人沉醉的仙音？牠卻一直深深地幽隱，不肯現身。
櫻花、桃、李、九芎等落葉樹，樹葉開始飄落的時候，冬眠的動物，也相繼休歇了，山似乎也漸漸酣然沉睡了。寒冬的山，幽謐得有點兒寂寞；偶爾晴陽高照，鳥雀們也就出來聚會一下，閒聊低唱一會兒，這就是山眠的夢囈。
山的香氣
住在山裏的人家，幾乎都愛種花；種花的人家，又都會種些有香氣的花。
最討人喜愛的香花，大概要以桂花為第一。
臺灣氣候溫暖，山區空氣清新，多霧潮濕，陽光分外充足，是桂花最好的生長環境，桂樹上結蕊開花，幾乎是不論季節的。尤其是春、秋兩季，只要晴陽稍稍為空氣加點兒溫熱，各家的桂花就會把香氣滿山飄送；漫步在山路上，你只要閉目深深地呼吸，用心去享受那陣陣沁脾的甜香，根本不用費神去尋覓香氣是打從那裏來的；事實是三步五步就有一株，大株的種在地上，小棵的是花盆裏的盆栽，只要著了土，她就會開出一簇簇黃白色的小花粒。
春天畢竟是花開的旺季，經過了一冬的休歇，才到初春，許多樹上，蓓蕾就密密地爬上了枝梢，小顆顆才看到不久，幾個禮拜，就燦爛滿枝頭，不用說爭紅鬥紫比妍媚，讓春風吹送幽香去吻人，更是她們故惹人憐的妙招。
大概純白色和淺色的花，多數都是以香勝色。入春不久，粉白的柚子花、檸檬花，只要開個三幾朵，就會清香四播，引得蜜蜂和蝴蝶群相競逐。暮春時候，天氣漸漸融和，梔子、含笑、玉蘭、曼陀螺等雪白、淺黃色的花，甜甜的馥郁濃香，的確使人沉醉。炎夏的暑夜，小小潔白的茉莉，幽香可以為人稍稍祛除燠熱的躁煩。夏、秋之間，野薑花在深幽的山坳中，一波一波地輪番簇放，肥肥的綠萼，包育著十分嬌柔的白花，加上濃香四散，使得許多到山裏來郊遊的人，不顧山坡或水窪的濕滑，大把大把的割取，抱回家去，養在花器裏，為家更添無限溫馨。
每次從一片昏茫的鬧市中回到山上來，纔走下車，清新的空氣中，帶著陣陣花香，就將人包圍起來，積聚在心肺中的塵穢，腦海裏昏沉的俗念，一下子便都消褪淨盡，纔呼吸了幾口清新甜美的空氣，便覺得神清氣爽，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回家。
我也在小園裏種了含笑、玉蘭、檸檬、柚子、茉莉、薑蘭等香花，大小的桂花一共種了四株，所以時時享受到盈室的香氣。但是，有香氣的花，大都是朝開暮落，不能持久，她們似乎在盛開之下，香氣一放散，整個生命所凝聚的精力，便消耗淨盡，旦夕之間，就頹然凋萎。
我特別憐惜香花短暫的生命芬芳，不忍看她們憔悴枝頭，或散落在樹腳下的狼狽，在她們的蕊包已然盛開之後，我常常把她剪摘下來，用清水養在器皿裏，放在書桌或床邊的粧臺上，相互為伴，讓她的芬郁徘徊滿室，陪我沉思展讀，醺然入夢。
香花當中，曇花的芳姿最令人難忘。「曇花一現」的機遇，在臺灣雖然不再稀奇，但在千嬌百媚的花族之中，無論是氣、韻、姿、色，仍然該她穩坐著第一席位。由春末到秋初，適宜的照顧，和充足的陽光，曇花會以三、四度的盛開，來報答你的殷勤。即使種植在小盆裏，在柔枝的大葉上，一夜之間，八朵、十朵齊齊地怒放，雪白的花瓣中，挺出一叢花蕊，濃郁的芬馨，不斷襲向人來，令你情難自禁地和她相守到深夜；因為你知道，明天早上，她早已經萎合枯殘，再也不能向你展現她的妍媚，飄送馨香了。
和花相處日久，發覺樹木雖然要植根泥土中，始終固守著一個地方，卻也和人一樣，要經歷許多生、老、病、死的生命之苦；在她們無語的靜默中，對於在她周遭的人情事物，是否也能體會？會思維？從四季的花開花落中，應該是有的，我想。
在現實的生活中，百事紛繁，俗念縈牽，物質縱使無缺，心靈卻是相當寂寞的；住到這偏遠的山區，走奔波之餘，能享受到鳥語花香，枯燥的生活，便平添無限溫馨，這樣溫馨的日子，我十分珍惜。
鳥語花香／乃欣
- 2021-04-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