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寧活了二十五年才認識到人生軌跡已嚴重偏離理想，而且無法重來，於是他萌生了一個幼稚的願望－－成為另外一個人，合法實現這類願望通常有兩種途徑，一是當演員，二是玩電腦遊戲，但前者不可控制的因素太多，後者則有浪費生命之嫌。
時值二零三三年，虛擬實境遊戲的技術層面固然成熟，然而電腦生成的虛擬環境再輝煌，虛擬角色外貌再迷人，玩家內心仍然明白一切全是虛構，況且礙於法規，虛擬貨幣不能直接兌換成現金，更別提苦心經營的名望、人際關係，一旦涉及現實往往不堪一擊，所以斯寧覺得，要玩，就玩真的。
斯寧決定為自己的「訂製人生」另闢蹊徑，仿生機器人是首選方案，儘管它在本市尚未合法，但世上總有某些三不管地帶，以及視標新立異為「先進」的強悍地域。
透過特殊管道購得基礎型仿生機器人，再大刀闊斧地予以改裝，斯寧終於獲得一具可以用腦波直接操控的靈魂型仿生機器人，取名「苻萊」；腦波遙控裝置是斯寧祕密進行的研發成果，因此「苻萊」屬於獨一無二的存在。
「苻萊」是自己展開嶄新人生的替身，斯寧希望它的工作排程能夠全天滿檔，以便儘早成為「名人」；要知道當你稍作停歇的時候，靈感與計畫容易擅自變形，成為面目全非的怪物，或者被「英雄所見略同」的陌生人搶得先機。
美好的設想很快遭遇障礙。仿生機器人不需要睡眠，但斯寧做不到二十四小時開工，所以他透過網路社群找到抱有相同理念的合夥人－－雷婭，他們利用彼此的生物時鐘差異，創造一個二十四小時都能夠全力「生活」的虛擬人格「苻萊」，共享「苻萊」獲取的一切成就。
雷婭是個漫無目標的年輕女孩，每天得過且過，是斯寧的提議令她重燃生活熱情，而以上那些斯寧個人生涯的「前情提要」，便是斯寧向雷婭擲出的敲門磚，順利打動了天真的雷婭。
說來也巧，雷婭的容貌酷似斯寧，年紀亦相同，就連聲線都很容易互相模仿。
斯寧與雷婭約法三章，「苻萊」要建立全新的人際關係，以免干擾斯寧或雷婭的現實生活。
以「苻萊」的形態共同耕耘新生命，帶給斯、雷兩人各式各樣的好處，例如不再顧忌親人的期許，不必在商業與藝術之間取捨，可以自由開展無限創意，不久苻萊便在藝文界成功混出了名聲。
一切似乎進行得很順利，只不過斯寧還對雷婭隱瞞了一部分真相，即「苻萊實為仿生機器人」的事實，以致雷婭一直以為苻萊是傳統型虛擬角色，只因它的立體投影技術已臻完美，故幾可亂真。
考慮到普通人對法律界限的忌憚，斯寧採取循序漸進的方式與雷婭共享訊息，如今雷婭已沉迷於扮演苻萊，是時候攤牌了。
「雷婭，」斯寧叫住準備切斷通訊網路的合夥人。「那件事妳決定好了嗎？」
「是說空中畫廊開幕剪綵？」雷婭的語氣有些為難，「我很想參加，可是那天有個果凍花設計比賽，我至少得留在本地五個小時，就算搭飛機也趕不及來回。」
「好巧。」斯寧趁勢慫恿道：「那天我也得留在本地開會……妳不覺得這是好機會嗎？」
雷婭莫名其妙，「什麼好機會？」
「就是上回我跟妳提過的，」斯寧降低音量，一字一字道：「生化替身。」
雷婭皺起了好看的細眉，沉默不語。
「開幕剪綵一定會吸引很多記者親臨現場，是提高知名度的最佳時機。」斯寧進一步遊說，「立體投影的限制太多了，為了即時掌握現場實況，我們只能去到設有環境監控裝置的地方，間接限定了苻萊的活動範圍，而且每半個月就要重新申請一次裝置租用權，程序麻煩不說，還很容易被駭客或劊客盯上。如果是生化替身就方便多了，它有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自己的觸覺，我們可以真正作到身臨其境、即時反應。」
雷婭有些遲疑，「人工神經系統很考驗材質與能量傳導，很難想像真的能夠實現，那些還在實驗階段的東西很容易發生故障……」
「妳又變回膽小鬼了？」斯寧輕輕嘆口氣，「人生最大的冒險就是不去冒險，這句話妳也同意的不是嗎？妳應該記得我們的共識－－盡可能實現一切夢想，哪怕馬上就又失去它，也好過從未擁有。」
「你說的對！」雷婭終於鬆口，「就讓苻萊成為真實吧！」
雷婭知道斯寧討厭猶豫不決、患得患失，這兩種心態一向被他視為毒蛇猛獸，必欲除之而後快，正因為如此，斯寧的行事風格彌補了她的弱點－優柔寡斷以及些微怕生，自從兩人展開合作以來，她的生活型態變得多姿多采，既然聽話的好處擺在眼前，那麼困惑的事情乾脆都由斯寧說了算吧！
開幕剪綵當天，斯寧特意在個人行程表安排一段空檔，這會兒看時間差不多了，便悄然躲到會議中心最角落的樓梯間，用遙控器啟動腦中的微型晶片，將知覺感官切換到苻萊的中央系統，頓時感受到空中畫廊剪綵現場舒心宜人的好天氣。
作為當前第二順位登錄者，斯寧只能被動感知環境，不能主動控制苻萊的言行，否則若與前一位登錄者雷婭的指令發生牴觸，苻萊可能因而做出左腳絆右腳之類的滑稽舉動。
確認了雷婭目前也在獨處休息階段，斯寧安心啟用通訊器，呼喚雷婭。
「一切順利嗎？」斯寧僅僅開啟了聲音頻道。「需不需要換班？」
「我不累！」雷婭愉快地回道：「剛才好多人過來搶著跟我合照，還邀請我一起搭船度假，他們對實體化的苻萊沒有懷疑，以為它一開始就是『真的』；現在想想，從前單純依靠電磁作用就能偽造出覺觸和移物效果，實在太神奇了。」
兩人是在私設的電子通訊網路之中密談，雷婭絲毫不擔心被官方監聽到違法的對話內容。
所謂「電磁作用」不過是前期用來哄雷婭放心加入的託辭，斯寧趕緊換個話題，「看來苻萊的人緣越來越好了，妳沒真的答應哪個傢伙一起出遊吧？」（待續）
永日，永夜，永生／棠硯
- 2021-05-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