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西班人偏愛的美食，相信很多人腦海裡都會浮現西班牙海鮮飯的模樣。不過，對真正的饕客而言，鵝頸藤壺才是道地佳餚。我頭一回拜訪西班牙時，在餐廳看到一盤模樣奇特的菜，不禁膽戰心驚，在座友人則是笑開懷，不停的舔唇，想立即讓菜餚與五臟廟相會。
同行友人介紹，這盤看起來頗像侏羅紀恐龍腳爪的東西，西班牙文叫percebes，翻成英文是gooseneck barnacles，從字面解讀，就是「鵝頸藤壺」，因為也有人覺得，牠頗神似鵝的脖子。這種甲殼類生物的大半生涯，往往固定依附在某個堅硬的海洋物體表面，像是鯨魚、船隻、石礁，僅靠濾食浮游生物過日子。在眾多的藤壺類生物之中，就屬鵝頸藤壺的美味，最讓西班人心動。而牠價值不菲，如果在當地的海洋巿場購買，每公斤高達美金約277元，換成台幣約8000元左右，可說是貴族身價。鵝頸藤壺如此值錢，在西班牙人眼裡，更像是海中的天然金幣。
不過，鵝頸藤壺的生長環境，並不是依附在鯨魚外皮或船身上，牠們更偏好海岸岩壁，所幸有海浪的恩賜，提供了牠們維生所仰賴的浮游生物。由於鵝頸藤壺早就習慣將岩壁當成家，像是西班牙濱海的岩岸隙縫，就是牠們根深蒂固的家園。既然選擇了這寸岩壁，就要安身立命一輩子，永遠都不會離開。這也代表著，如果要採集鵝頸藤壺，人們就必須攀爬銳利峭直的岩壁，面對狂暴惡魔般的海浪攻擊，還能夠穩住身子，在岩壁縫隙，運用工具努力挖下，放在腰間網袋。漁獲巿場中價值不菲的鵝頸藤壺，往往就是採集人以生命為賭注，所得到的心血成果。
待在西班牙的期間，我剛好有機會體驗，採集人與海洋對抗的驚險過程。這就要談起一位長年住在濱海市鎮穆西亞的帥哥米蓋爾，他從小就習慣了和海浪搏鬥的日子，他最喜歡的時刻，就是村莊長老提醒大家此時海岸聚集了滿滿的鵝頸藤壺，要賺外快就趁現在。熱愛冒險的米蓋爾，還未成年，就跟著村莊長老在海岩邊境討生活，學會了如何與暴君級的海浪打交道。他說這絕對稱不上安穩的差事，雖然每次在岩石隙縫挖鵝頸藤壺，他總能平安的達成任務，腰間網袋也多了滿滿的鵝頸藤壺，但仍然會感到心驚。畢竟，他常聽聞一些不幸的消息，但村莊仍然有許多人躍躍欲試。他拿出小孩的照片讓我瞧，為了家庭生計，鵝頸藤壺就是他最大的希望，儘管老婆希望他另外找個安全的差事，不過，他還是堅持本業，相信險惡海浪才是他的財源，這大概是富貴險中求的道理。
有一次，米蓋爾也曾經詢問我是否能幫忙，因為平常和他搭擋的夥伴，剛好要處理家族的突發狀況，無法參與這次捕挖行動。我基於好奇，也一道同行。他解釋，我要做的事不多，就是站在岩壁的制高點上，觀察他的一舉一動，要是他真的被海浪淹沒了，我除了扔下一些可抓的漂浮器材，也能立即撥手機向海防單位求救。真正到了峭利的岩岸現場，我才發現，要挖下鵝頸藤壺，的確要具備膽大心細的特質，才有可能達成目標。當天正好狂雨來襲，我的視線全被攻陷，只剩模糊一片，我拿著手電筒照射，但落在他身上的光線，總是被頻繁攻擊的海浪吞噬。我不得不佩服他，就算有大半時間泡在海浪裡，他仍然堅持原則，用盡最大心力挖掘。最後，他總算狼狽的爬上來，嘴邊夾著笑容，因為腰間的網袋，已經擠滿了鵝頸藤壺。之後，我們來到市集，收購的老闆除了奉上鈔票，也獻上拜倒的佩服。
我跟著米蓋爾回家，迎接他的老婆和孩子，緊緊抱著他不放，他則是偷偷向我比了大姆指。當夜幕覆蓋地平線，屋舍裡的餐桌，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吸吮聲，他望向孩子咬在嘴中的鵝頸藤壺，臉上寫著安慰。我同樣也有幸能品嘗美味，享受鵝頸藤壺軟滑豐嫩的口感。看著大家狂啖的模樣，米蓋爾立即公布下次討海的時間，桌邊響起掌聲。就算海裡真的住了主宰一切的恐龍，面對米蓋爾為了家庭幸福而拼命的執著，恐怕也會嚇到讓步吧！
恐龍腳爪海浪討／答啟
- 2021-09-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