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在孟加拉國的熱帶雨林中，生長著一株大榕樹，鬱鬱蔥蔥，蔚然成林，從它樹枝上向下生長的垂掛『氣根』，多達四千餘條，落地入土後成為『支柱根』。就這樣，柱根相連，柱枝相託，枝葉擴展，形成遮天蔽日、獨木成林的奇觀。
據說，在中國大陸廣東新會區環城鄉的天馬河邊，也有一株古榕樹，樹冠覆蓋面積約十五畝之寬距，可讓數百人在樹下乘涼。
我老家在南部，那裏有一個仙公廟，廟前的大廣場就有一株大榕樹，誰人知道它已生活在那裏多久了，我記憶中它樹幹約有六七人環抱，但樹蔭寬大如蓋，在大廣場中是最顯眼的，它被厚厚的水泥圓座圍起來，水泥上塗上白色油漆，附近還有一個小涼亭供人休憩，但多數的大人還是喜歡坐在這圍繞著老榕樹的圓座上，因為那適宜談天說地的聊天，因為有樹蔭可以乘涼，有麻雀在枝頭和地上四處啁啾，而不遠處的仙公廟裡有大家最熟悉的神明，除此之外，整個外圍就是雜草叢生，或看不見盡頭的甘蔗田，我知道這仙公廟最早是日據時代的日本神社，據說日本人在那塊地上也殺過許多台灣人，後來就在上面蓋了仙公廟和廣場，在天公伯生日前，整個廣場會熱鬧非凡，演布袋戲的，演歌仔戲的，演時代戲的，也會放映露天電影，然後一堆小吃和宮遊戲的攤販會跟在戲台旁，我們小孩就像瘋子一樣，這裡探探，那裏看看，這裡吃吃，那裏玩玩，戲台前戲台後到處鑽動，但總不離老榕樹的視線範圍，因為老人都說，老榕樹住有神明。
老人說，你們這小鬼頭，看不到老榕樹的鬍子那麼長了嗎？再去看看天公廟裡的那些神民的鬍子，是不是很像？
我們小孩都說，不像啊！
結果老人的巴掌就伸到我們孩子的腦袋上了，還大聲說，不像你個頭啦∼∼
除了夜晚，我們小孩依舊喜歡到那天公廟去玩，因為那老榕樹底下有時會掉落一些麻雀的蛋和鳥巢，我們小孩怎會錯過呢！
至於那棵巨大的老榕樹始有多少歲了，我們也不知道。
但老人就說，至少也有幾百歲了吧。
我們小孩就故意反嘴說，亂說，哪有幾百歲，你們幾百年前就見到它開始在這裡成長嗎？
結果老人的巴掌就又伸到我們孩子的腦袋上了，還大聲說，你們小孩有耳無嘴啦，你們又懂什麼？
我們小孩也會拿著彈弓在老榕樹下等機會，打麻雀。
老人就會揶揄地說，你們這些小孩就只會欺負小鳥，為何不去欺負自己的小鳥。
我們小孩就會拿著彈弓，示意瞄準老人，說道，先打你們的頭哦！
結果，老人的巴掌就再三地伸到我們孩子的腦袋上了，還大聲說，死小孩，拿彈弓想打我們，那就試試啊，來啊，試試啊，看我先打你們的頭啦∼∼
當然，我們小孩還是會先鳥獸散的，老人也不是真的想打我們的頭，只是好玩嚇唬我們罷了，我們小孩更不是真的會拿彈弓打老人，也是嚇嚇他們開開玩笑。但那棵老榕樹應該都笑著看在眼裡吧。
後來長大了，我們還是不知道那老榕樹到底多少歲了。許多事，小孩弄不明白，其實長大後也不一定會弄明白，誰還在乎那老榕樹是多少歲了呢？後來，我們這群孩子誰又在乎那老榕樹又怎麼了？我們都只忙於離家遠走，忙於生活流浪，但離家越遠了，偶爾就會想起這天公廟廣場前的老榕樹，和童年往事，是老榕樹的鬍子樹鬚牽動著我們嗎？還是我們也老了，開始也想念一些童年，和那老榕樹了？
其實，每一棵老榕樹都是一樣的，只是有的喜歡安安靜靜陪著天公廟的神仙，有的就長在海邊，看著海長大，然後據說又有了房子，但老榕樹依舊是老榕樹，沒人會想到砍掉它，因為它要陪著房子，再後來，有人在房子後就又圍起了圍牆，讓老榕樹可以依偎著圍牆，因為它有點老了，但還是沒人會想到砍除它。
此時因為它有了更大的樹蔭，可以讓人坐在樹蔭下看海，它也可以繼續看海。
或許因為這樣的肩擔的理由，海邊的老榕樹被留下來了，沒有人有意見，因為許多人喜歡來看海，坐在老榕樹底下看海，與老榕樹一起看海，這感覺一定很棒。
沒錯，就真的有這樣的一棵老榕樹。
淡水河邊，就真的有一棵這樣的老榕樹，一棵很老很彎腰駝背的老榕樹，但枝葉依舊鬱鬱蔥蔥，粗壯的樹幹卻仍盤虯臥龍般盤根錯節，連厚高的圍牆都無法阻止它老當益壯的生機勃勃，讓路過的行人都不禁側目，頻頻讚嘆，也讓無數看海的人喜歡依偎在它的樹蔭下看海。它除了表現出生命力的強韌之外，也真的充分表現出驚人的魅力。
它破牆而出，或許只為了更接近海，看海，給出更大的樹蔭空間給看海的人，不論如何，誰又知道這棵海邊老榕樹的想法呢∼∼
它，就這樣探出身子，一頭濃密的頭髮，向著海邊，誰也不知道它就這樣看著海到底看了多少年了？但誰又在乎這一點呢？
不過，至少在它的樹蔭下看海，涼風習習，雀鳥啾啾，跟我童年老家那天公廟的老榕樹一樣，令人心儀。
唐代詩人柳宗元有一首《柳州二月榕葉落盡偶題》的詩：「宦情羈思共淒淒，春半如秋意轉迷。山城過雨百花盡，榕葉滿庭鶯亂啼。」這首詩寫得景色肅殺蕭條，寫情也寫得夠凝重深沉，因為二月春光正濃之際反而呈現異常的百花凋零、榕樹的落葉落滿庭的暮秋景象，反激起詩人一片宦情與羈思，但我卻似乎看到另一棵老榕樹的落葉，它象徵的應該不僅僅是暮秋景象而已，或許詩人感嘆的是官場無力的蕭條，如榕樹般的落葉紛紛，如曾見過榕樹在風中飄散落葉的人，就能感受那種二月春光卻蕭瑟的光景，很迷人，也很咀嚼不已。但這又是另一棵老榕樹的故事了。
遇見老榕樹／Tory
- 2021-10-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