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擺脫難纏的客戶，于思敏成功趕在下班之前回到辦公室打卡，既免了曠工嫌疑，也為接下來可能出現的加班環節加註了起始時間點。
放下打卡紙，于思敏快步進了部門辦公室，沒想到同事們竟然全數開溜，整間公司不見其餘人影。
不知是誰在于思敏的桌上擱了一只信封，式樣是傳統的直版白信封，尺寸卻只有正常規格的四分之一，當中的收件人框格不是紅線而是藍線。
信封的封口沒有黏住，裡頭塞著的白色短箋內容簡明，是某人約于思敏前往某個地址相見，再一看落款，是「于雋」。
于思敏登時怔住了。
熟悉的筆跡讓于思敏第一時間排除「同名同姓」這個假設，但父親住院快一年了，從不見病情有起色，怎麼冷不丁就出院了？
于思敏將信箋塞進背包，用最快的速度離開辦公室，奔赴那個陌生地址－－親眼看見父親一切安好，是她一直以來最大的心願。
這是一間有著異國風味的石造房屋，從招牌上畫的示意圖形判斷，這裡除了供應餐飲，也提供租房住宿，經營者是一位美麗的葉姓女士。
「于先生說他馬上就回來。」葉香如招呼于思敏在鋪著手織桌巾的圓桌落坐。「想吃什麼、喝什麼，跟我說一聲就行了。」
「我爸他好不好？」意識到自己問得太沒頭沒腦，于思敏趕緊補充，「之前他一直在住院……」
「于先生的氣色好極了。」葉香如嫣然一笑，「妳想看看于先生住的房間嗎？」
雖然早有預感，但聽說父親真的入住客店，于思敏不禁心情複雜，但很快就又釋懷；儘管這家店有點兒老舊，然而少了母親的埋怨刁難，確實有益身心，畢竟在鬼門關前蹚過數個回合，任誰都會選擇對自己好一點。
于思敏坐在刷著淺藍粉漆的小房間，越打量越心酸。
這裡的主體建築本身就不寬敞，分給住客的房間自然窄小，這一點可以不計較；沒有換洗衣物，可能是剛出院手頭不夠寬綽；沒紙筆，估計是久病無心再寫日記。可是連棉被、枕頭都付之闕如，這家店未免太小器了。
不知發呆了多長時間，于思敏忽然聽見門板被人敲了兩下。
「于小姐。」葉香如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于先生回來了，在餐廳等妳。」
于思敏精神一振，霍地起身走出客房。
餐廳裡僅一張桌子擺了飯菜，每個盤子只擱一點點東西，一塊炸豆腐，一截四季豆，一球馬鈴薯泥；這些算正餐還是算點心？
飯碗裡倒是滿的，但白蠟似的一片光滑，完全看不出米粒的樣子，更像是小碗盛著大湯圓，然而沒筷子沒湯匙，難道全部用手抓？
于雋坐在桌邊，微笑著迎向于思敏的目光，于思敏卻有些不敢相認。
父親看上去年輕了不止十歲。
「別擔心。」于雋輕聲開口，「我都好了，不會再頭痛了。」
「頭痛？」于思敏微微蹙眉，「你得的明明是肺……」
驀地，腦海中彷彿閃過一道驚雷，喚醒了于思敏的真實回憶，使得她後背泛起了絲絲寒意－－其實父親在她小學畢業那年就去世了。
當時于思敏並沒有太傷心，算是相當平順地度過了人生一大門檻，因為先前光是在一旁看著，她就知道父親病成那樣有多麼痛苦，針藥根本連十分之一都緩解不了，最終能夠徹底解脫，她由衷地為父親感到慶幸。
聽說鬼魂吃東西是用聞的，吃一餐可以支撐好幾天，既然吃用的份量與陽世不同，那麼精簡版餐點，還有縮小版信封也就解釋得通了。
于雋站起來，伸手邀請，「不想吃飯的話，就出去散散步吧！」
望著那雙清澈如月光的眼眸，于思敏再無懼意，欣然牽住父親的手。
明月溶溶，宛如兌了十倍清水的檸檬汁，令于思敏雙眼微微發酸，難以細看周遭一切，原本不易出口的話語便在朦朧之中自然吐露，「這裡是天堂嗎？」
「不算。」于雋平靜回道：「這裡住著生前過得不夠好也不夠壞的人。」
「看起來跟人間差不多嘛！」于思敏鬆了一口氣，「不像民間傳說故事中描述的那麼可怕。」
說話間父女倆路過露天咖啡座，只見一名男青年對著正在桌上寫功課的女學生吼叫，女學生卻置若罔聞，未曾搭理。
「男生已經死了？」于思敏看見女孩肩膀上有一層帶著細芒的微光，男孩卻沒有，於是悄聲詢問父親，「那個女生是活人？」
于雋點頭，「這裡有一部分空間與人間重疊，看上去渾然一體，陰陽難辨，某些走得突然的亡魂會被這種熟悉感混淆，扭曲了死亡瞬間的印象，遲遲無法察覺自己已經離開塵世。」
于思敏恍然而悟。
父親安排這場泉下相逢莫非不是出於惦念之情，而是為了化解她對死亡的恐懼，讓她坦然面對……
于思敏抬眼凝視父親，「我跟那個男生的情況一樣？」
于雋眼角帶著笑意，沒有立刻回答。
「我記起來了。」于思敏幽然長嘆，「為了趕回公司打卡，我跟闖紅燈的騎士爭著過馬路，結果公司沒回成，反而回了『老家』。」
滿以為夢中出魂來相會，卻原來已然成鬼不自知。（待續）
泉路故人／棠硯
- 2021-11-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