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馬祖學術研討發表會

  • 2010-10-14
文化物種演化下的異質地誌—談馬祖做為世界遺產潛力點的經營
文:林崇熙 (國立雲林科技大學文化資產維護系)
 (續昨)在這過程中,種種隱而未揚的歷史幽微(例如樂生療養院的人權議題及公共衛生議題)不僅能被挖掘出來,更能對現今社會運作產生檢討性的省思與進一步的行動,尤其是能對台灣社會一昧地「拚經濟」所造成的單一思考及其製造的社會危機帶來暮鼓晨鐘般地省思。這顯示著文化資產保存能以核心、邊緣此社會雙元性格創造出社會良性發展所必須的社會張力。
 其三,文化資產具有傳統、現在的智慧雙元性格。既然文化資產是某種程度的異文化,表示人們對於文化資產的陌生感,因此,我們需挖掘出文化資產中的傳統智慧,藉此來對現今社會的生活提出競爭型的另類生活方案,從而成為人們生活的新智慧,例如傳統建築中的通風、節能、耐震、容易維修等優點,乃現今習於空調式鋼筋水泥建築的人們所陌生的「新」智慧。既然文化資產能提出來自傳統的「新」智慧,意味著做為一個擬似外來者的思考,將有可能對現今生活產生具有張力的刺激。如果人們能被文化資產的「新」智慧所吸引,或因而願意去思考各種多元的可能性,就開始對原本籠罩社會運作的單一思考產生挑戰性的張力。這般來自文化資產自身的傳統、現代智慧雙元性格,就是促進文化資產保存的最佳社會張力。
 時代流變雖然造成了文化資產不得不面對的系統性崩解、文化脈絡斷裂、古蹟殘餘性等時代碎裂性問題,但相對地,如果能把握「傳統、現代(或傳統、創新)」及「文化共通性、文化特異性」形構出來的必要張力,及把握文化資產具有的歷史、社會、智慧等雙元性格,就有可能在新住民、回流住民、現住民、暫住民、旅客等多種樣態行動者的互動中促進社會發展所必要的文化變異性,而具體化為異質地誌的生成。
 五、異質地誌
 異質地誌包括了禁忌性的危險空間、他者化的偏差空間(如精神病院、監獄)、邊緣性的異類空間(如因傳染病疑慮而外移至郊區的墓地)、特殊性的界定空間(如神聖意味的宗教儀式、潔淨意味的三溫暖、性愛意味的汽車旅館)、文化性的補償空間(如清教徒屯墾聚落)。這些異質地誌都沒有必然的好或不好,純然相對於遊客來經營出什麼感覺。例如墓地可以陰暗的邊緣空間,但也可以是朝聖之處(名人如馬克斯、莫札特、貝多芬等墓園乃觀光勝地)、古蹟(如王得祿墓)、或世界遺產(如北京明十三陵)。重點在於異質地誌因讓觀者剝離常軌、置身異地,因而具有反身映照的可能性及相對吸引力。
 當人們進入綠島人權紀念園區時,看到當年的政治異議者如何地被打壓、監禁、凌虐時,因為有著時空距離感,才會問道:為何當年的權力者能如此地為所欲為?在白色恐怖時期,只因為一幅大力水手卜派父子漂流荒島之漫畫的翻譯有一句「my fellows」翻譯成「全國軍民同胞們…」,似乎在諷刺蔣介石父子云云,就讓柏楊鋃鐺入獄十年!為何現今我們認為理所當然的人權,在當年卻是暗夜嗚咽?為何當年人們面對權力者都噤若寒蟬,而現在卻是人人都可對總統嗆聲?在如此異質地誌般的迴望映照下,方有可能讓人們思考權力結構對人們的禁錮。再進一步迴望現今,檢視生活中有多少無形的監禁(如道德、理性、制度、評鑑、升等、SCI、…)侷限著我們?
 異質地誌如此具有反照省思式的功能,亦表徵於原住民文化與漢人文化之相互為異質地誌。漢人要有機會進入原住民文化中,不是去遊玩照相,而是盡可能同理心地以原住民文化為基準或思考架構,來省視自己文化的價值理念、社會運作、環境掌握、生命成長等議題。如此,漢人才有機會以原住民的觀點來反思漢人文化的種種潛在問題,例如貪婪、缺乏誠信、掠奪、侵佔、欺壓、資本主義、工業量產、破壞環境等。Clifford Geertz在《後事實追尋》中回顧其學術生涯,說:摩洛哥與印尼的不同並未將兩國歸屬為不同的絕對典型:兩者互為輝映,互為對方的參考架構,彼此釐清對方。…受驚於印尼六0年代中期的動亂,我決定在摩洛哥做研究,那比起直接回到印尼更讓英雄有用武之地,這反而因此對印尼的認識更為深刻。就在七0年代印尼局勢平靜後,我不無恐懼的回到那裡,而不是讓自己侷限於涉足北非另一個文明,因此對摩洛哥的認識也更加深刻。我在不同的社會、歷史、文化、政治國家間來回轉換,先從一方再從另一方觀察,因而形成了對這兩者做為國家的看法。
 印尼與摩洛哥互為異質地誌,因此人類學家站在摩洛哥迴望印尼,或者反之,都能對照出待在原地所意想不到的關照點。這種異質地誌的迴向關照可在一些藝術進入社區的計畫中實踐。有著不同世界觀與觀察座標的藝術家要能讓社區將其看成異質地誌,從而從藝術家的眼光此異質地誌來看出社區值得改進或提升的地方,此與「藝術家指導社區」或「藝術家美化社區」的意思完全不同。相對的,社區也應該是藝術家的異質地誌,從而讓藝術家在社區中能被激發出新的能量。此時,藝術家與社區彼此都因為互為異質地誌,從而能讓彼此都脫離常軌,而有著全新的眼光來看待生活與環境。
 許多使用歷史性空間的藝術村就是缺少異質地誌經營,而經常僅是使用閒置空間及爭取文建會一年數百萬元補助經費,卻與此歷史性空間的特性無關。事實上,歷史空間因為有歷史厚度,因此具有多元豐富度及相對的時空差異性。閒置空間因為沒有正規使用或管理,因而在使用上既彈性又便宜。再者,邊緣空間如同荒野般而令人可游牧。游牧必得在邊緣(而進不了權力核心)。游牧即可跨域,從而容易刺激新想法。因此,緣於空間上的邊緣及時間上的歷史距離感,歷史性空間因而成為一種異質地誌,而有著令人「暫時脫軌」的解脫。這般歷史性空間的特性亦即為古蹟的特質。古蹟一方面是歷史記憶或傳統文化,另一方面卻又是帶著陌生感的時空邊緣,因而成為一種異質地誌。
 相對於日常生活的慣習,異質地誌是一種「非常」。「常、非常」是文化的兩極張力與律動的動力。生活中的日常餐飲是常,則豪華大餐是非常。平日到廟宇拜拜是常,則廟會的熱鬧是非常。遵守交通規則是常,則闖紅燈是非常。中規中矩的婚姻是常,則劈腿外遇是非常。人們在常中得到安穩與持續,而在非常中獲得激情、驚訝、脫軌等變動,不但在常與非常之間獲得生命的律動,更在常與非常的交織中獲得文化變異式發展。只有常,則生活將平靜無波而不會有任何變動。只有非常,則生活在不斷變動中沒有涵養與沈澱的機會而無法累積與深化。文化需在常中醞釀、思考、精鍊、沈澱、深化,從而發展出文化特色與動量;相對的,文化也需非常,藉以鬆動、挑戰、突破、改變,而作為文化變異的契機。在發展出新機會與新能量後,還是得回到常來深化。只是,此常不是舊有的常,而是新的常了。
 當前文化資產是生活中的非常。人們買房子不會預設要買古蹟來住;人們維修房子也不會思考要原樣原貌原工法原材料;人們使用器物不會想用古物(至少不會將老爺車開上高速公路,也不會使用古老電腦,更不是使用宋瓷來吃飯);人們不會企望蓋房子時挖到考古遺址而不准動工;人們雖然喜歡廟會,但也不可能天天熱鬧。如果文化資產是人們生活中的非常,就會擁有異質地誌般的特性,是人們既熟悉(平日可見古蹟)又陌生(不太有機會住在古蹟之中);既想擁有(宋瓷),又不會使用(吃飯)。因此,文化資產經常在生活中產生距離,但又能給人們啟發與智慧。此為文化資產做為異質地誌的趣味與吸引力所在。
 文化資產的異質地誌感來自時代碎裂性及時空距離感。若未能發揮異質地誌特性,則文化資產很可能就會被遺忘或消失於開發主義中。但若能把握文化資產來自「傳統、現代(或傳統、創新)」及「文化共通性、文化特異性」兩組張力,就能化危機為轉機而營造出新活力。三峽老街不再是二十年前的破落與保存爭議,而在週末人潮洶湧。人們造訪老街不見得是為了文化資產的緣故,而是老街成功地營造了異質地誌氛圍,一方面來自老建築的相對異文化感,另一方面則來自商店內容之相對於日常生活感的異文化感。老建築率皆紅磚造,偶而有一兩棟洗石子的加強磚造,但皆相對於絕大多數人所居住的現代RC建築而言,具有某種時空距離感。
 但若僅有老建築群,尚不足以吸引遊客。若老建築即足以吸引遊客,則二十幾年前的三峽老街就不會破落到竟然有數棟房子皆被棺材店寄放棺材。現今三峽老街商店皆採取相對於都市商店有時空距離感的策略:
 —服飾店幾乎都是手染服飾,而不會有時尚、新潮、或平價國民服。
 —飲食店幾乎都標榜「遵古法製作」、「阿嬤的味道」、「傳統」、「古早味」等符號,而不會有都市習見的咖啡簡餐或冷飲連鎖店。
 —生活用品方面有陶藝店,地方特色(如花布)包包,但不會有生活工場之類工業量產的東西。
 —玩具店有各種小玩意兒,但不會有Toys " " Us之類的玩具店。
 —有生活中不常見的農特產品販賣,如濃縮楊桃汁、宜蘭小魚乾。
 —有當場製作的花生酥、水果貽。
 —有難得見到的傳統技藝,如剪影。
 —有不常見到的產品,如檀香木木條。
 —雖然是賣雨傘,但卻以巨大的紙傘打光為號召。
 —有街頭藝人表演。
 —有大排長龍的地方知名產品「金牛角」。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