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馬祖列島中的南、北竿島，古稱上、下竿塘，至1894年，英國海軍已三版「China Sea Directory」，在這些英國人繪製的海圖中，上、下竿塘已有了新的名字「馬祖山」，並且戰略位置絕佳。由海上入閩江口抵位於閩江沿岸的福建省治中心福州，是最為便捷的路徑，馬祖列島正是這條航道的門戶，進可攻擊、退可據守，是以，自明季倭寇侵擾中國臨海邊境以來，馬祖列島的上竿塘、下竿塘、白犬、東沙、東湧、下目等諸島，官兵與盜匪之間的追逐和彼消此長，在此一區域輪番上演，因此這些地名屢見於奏疏、書信、方志、文集之中。今日，站在南竿島四維村(西尾)小山丘上，時時可見海面上南來北往的大小船隻絡繹不絕，有如海上高速公路，可見這條海道，自古至今都是中國沿海最繁忙的路線。
馬祖人過去未有書寫權，欠缺身份參與的「他者的書寫」、「外部記錄」，形塑了世人眼中的馬祖列島，缺少了細膩度和飽滿度。百多年前，唯有古地契是屬於馬祖人自己書寫的記錄，保留了那時代馬祖人對待土地的方式，由於它不再是「所有權」的證明，在自家.匣中碎裂成灰或躺在博物館典藏屜中，是它未來的命運，我把它當作「另類文獻」，讓它對於馬祖書寫歷史的空白處起一點填補作用。
關鍵字：另類文獻、地契、馬祖列島
一、前言
馬祖列島，一百五十年前名不見經傳，但並不表示她不存在，而是她以別的名稱存在，在那之前她名為「上、下竿塘」，也就是現在的南竿島、北竿島，當時還沒有包含東引、東莒、西莒。
康熙字典釋「塘」︰「築土遏水曰塘」，自古以來以塘為名的地方皆多水，如瞿塘、錢塘，上、下竿塘亦是在海中。多水之處或許是先名為多水之義的「蕩」，隨著歷史的發展和社會的變遷，而後漸漸就成「塘」。「塘」也是明、清駐軍警備的較小轄地，比「汛地」小的驛站關卡 [a small place under protection]。文獻常見有「塘報（緊急通報）」，「塘卒（驛站兵）」，「塘汛（關卡）」。
《重修鳳山縣志》卷七〈兵防志〉記載：「岡山營附隸台灣城守營參將管轄；分左軍守備駐劄於此、左軍守備一員，駐防岡山汛兼防山頭、山腰、山尾、狗勻崑、南安店等塘、把總一員，隨防岡山汛兼轄山頭、山腰、山尾、狗勻崑、南安店等塘戰守兵一百八十名。內地按班撥戌。按左軍守備轄兵五百名，內分一百八十名駐此。」連橫《台灣通史．軍備志》︰「設弁（低階軍官）駐守謂之汛，撥兵分守謂之塘。汛防之設，所以保地方，而塘兵並以傳軍書。」（連橫，1920）。
塘之一類的地名在福建、台灣都非常多，例如現新北市八里區，清康熙晚期漢人在此拓墾，時有海盜在北台灣出沒，台廈道道台陳璸上奏清廷，建議在淡水地區設置汛塘—八里坌汛，是今日地名之由來，後來因為諧音而將「汛塘」改為「訊塘」。2002年，劉益昌教授把此地發現的繩紋紅陶等器物，命名為「訊塘埔文化」，就是因其舊地名。據說，名為竿塘是因為古代的南、北竿島上長滿了菅芒，「菅」字的福州話發音同「干」，日久因音訛字，且在福建任官的各省籍人士都有，只要同音、近音的字都用上，諸如「官塘」、「竿塘」「甘塘」、「關塘」、「關童」、「關潼」等名稱散見於史書。
上、下竿塘向為明清兵家所重，如明朝董應舉即曾說︰「禦倭必海，水兵為便。水兵伎倆真偽，只看使船。自五虎門抵定海掠海而過，能行走自如，其技十五；掠竿塘、橫山而目不瞬者，技十八。乘風而直抵東湧之外洋望雞籠、淡水島嶼如指諸掌者，惟老漁能之。此選兵法也。麾下材官能此者，百不得一，故偵探率虛張；亦宜以此選之，後乃不面謾誤軍事也。陸兵月數操，水兵不一操；是要 者反輕，宜其不任也。操必於海；縱不下竿塘，但出五虎、抵定海猶可。」1。又說︰「戎政近雖改觀，然選操水兵最要；選、選之於海，操、操之於海也。兵未有不能水而能戰者。猶之土人也，或望水而嘔；猶之海人也，或望海而眩，習與不習也。宜仙所募兵，俱駕船至定海、竿塘，能行走自如者，真水兵也；即聽用。」2。卜大同所輯《備倭記．卷上．置制》也述及︰「險要︰蝓山、流江、水澳、釣澳、蓁嶼、三沙、閭峽、官井、洋古、鎮門、濂澳門，是為烽火要害。上竿塘、下竿塘、棕蓑、山海、壤山、濂澳、梅花港、磁澳、松下，是為小埵要害。」3。清初藍鼎元亦論道︰「宇內東南諸省，皆濱海形勢之雄，以閩為最。自海入閩，則上起烽火門，下訖南澳，中間閩安、海壇、金門、廈門、銅山，無處不可入也。」4。其中，直搗福建省治中心福州，唯由海上入閩江口是最為便捷的路徑，馬祖列島正是這條航道的門戶，進可攻擊、退可據守，是以，自明季倭寇侵擾中國臨海邊境以來，馬祖列島的上竿塘、下竿塘、白犬、東沙、東湧、下目等諸島，屢見於奏疏、書信、方志、文集之中。
1董應舉《崇相集選錄》〈與韓海道議選水將海操〉，南投，臺灣省文獻委員會，1994，頁26。
2董應舉《崇相集選錄》〈與畢見素〉，南投，臺灣省文獻委員會，1994，頁16。
3卜大同（1509—1555）明浙江秀水（今嘉興）人，字吉夫，號監泉。嘉靖進士。由刑部主事官至湖廣按察使。倭寇騷擾中國東南時，任福建巡海副使，邊備多所興革，使倭寇三年不敢犯。著有《征苗圖記》、《備倭圖記》及《監泉集》。htm http://www.4hn.org/files/article/html/0/624/41261.html
4藍鼎元《鹿洲全集．鹿洲初集》卷11〈兵事志總論〉廈門大學出版社，1995，頁225。
5李仕德《追尋明清時期的海上馬祖》連江縣政府，2006，頁92-93。
清末政治腐敗國勢積弱，西方列強無不覬覦這塊豐腴的土地，處心積慮的為爭奪作準備。鴉片戰爭前英國人即派艦測繪中國沿海，既有的許多志書文獻或許也已提供了許多訊息。1842年南京條約福州是被迫開放通商的五口岸之一，馬祖列島自然成為洋船艦停駐避風之處。至1894年，英國海軍已三版「China Sea Directory」，在這些英國人繪製的海圖中，上、下竿塘已有了新的名字「馬祖山」5。也許如同澳門的英文名字之由來︰當葡萄牙人第一次在澳門島西南一個小村落登陸時，首先見到的是一座澳門人稱為「媽閣」的媽祖廟，詢問當地人地名時回以「媽閣」，字母拼成「Macau」。英國測繪船艦停泊在馬祖澳，見到「媽祖廟」（現在的天后宮之前身），於是把那座小山頭亦名為「馬祖山」作為一個參考地標。也因此，改變了上、下竿塘（南、北竿塘）的名字，使得馬祖列島彷彿是歷史舞台上換了藝名的明星，從扮演武俠人物改扮文藝小生。然而，一直到民國初年，「竿塘」仍是馬祖人自稱的地名，地契上忠實的記載著它。
1884年清法戰爭爆發前，馬祖列島優越的戰略地位早就已經在法國軍隊的盤算中，登島測緯度、量距離、繪地圖，欲把南、北竿島當作進圖清帝國福建水師的根據地。馬江之戰亦是由此地發動攻勢，陣亡法軍亦曾葬在馬祖。
二、史書竿塘．話說明清
福建志書最早的《閩中記》是東晉孝武帝太元十九年（394）晉安郡太守陶夔所撰，固已備志書之大體，奠定了福建方志發展的基礎，此書已失傳，只能從後世徵引逸文知其.容之大略。至唐宣宗大中五年（851）閩縣人林諝撰有《閩中記》十卷，已佚。[太元]閩中記的內容多數論列晉安郡的山川、風俗、人文、舊事等，其所轄有：侯官（今福州市區）、原豐（今福州局部市區、長樂、福清等）、晉安（今晉江、漳州、惠安、莆田等）、羅江（今羅源、福安、寧德等）、溫麻（今連江等）等五縣，但原名竿塘的馬祖是否已被載入，不得而知。
現存最早的福建志書當是成書於南宋孝宗淳熙九年（1182年）、梁克家主修的「三山志」，其〈卷二．地理類．敘縣〉云︰「連江縣以縣治連接江水，故名。崇德里︰桑嶼，東路，上、下竿塘(在海中)，關嶺，蛤沙，北交（舊有鎮，今廢），大、小亭山（昔黃氏兄弟載寶沒於此，遂二處立廟）。」。
6梁克家修纂，福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整理，海風出版社出版，2008，頁11。
7元泰定帝也孫鐵木兒（1293年11月28日—1328年8月15日）是元朝第六位皇帝，在位時間是從1323年10月4日至1328年8月15日， 在位5年，初號泰定，致和（1328年2月-1328年8月）年號共計6個月。
8據《經世大典．序錄．鈔法》及《元史．食貨志．鈔法》記載︰元世祖中統元年(1260)年十月造中統寶鈔，至元二十四年（1287）又造至元鈔與中統鈔相權而行。至正十年（1350）又造至正鈔而廢舊中統鈔，然其鈔面仍書中統交鈔。
元朝國祚不及百年，致和元年(1328)7所修的「三山續志」亦已佚失，享國期間未見有關馬祖列島的文獻，但馬祖南竿島上鐵板村大王宮卻有一塊「林酋才喜拾中統鈔二十貫」的石碑，《元史》有「中統至元二鈔，終元之世，蓋常行焉」之語8，說明元朝是有人定居於下竿塘（南竿島），並且鳩資建廟以供祀奉。
明季倭寇侵擾中國臨海邊境以來，馬祖列島的上竿塘、下竿塘、白犬、東沙、東湧、下目等諸島，屢見於奏疏、書簡、方志、文集之中。明朝修志事業興盛，無論官方主導的修纂或是私人的纂輯，不勝枚舉。官修三部《福州府志》，其中修於萬曆癸丑年(1613)的一部《福州府志．卷三．輿地志三》載︰「連江縣，二十六都，統圖一︰桑嶼、東路、關嶺、蛤沙、上下竿塘。」對於馬祖列島的敘述，類似於「三山志」，他如王應山所纂輯的「閩都記」，其卷之三十一︰「郡東北連江勝侯官任溪三十里，為連江縣。北茭巡檢司、小埕澳水寨、定海所、蛤沙河泊所、上下竿塘山。」。其他各種志書對這個區域的敘述，提及馬祖列島都不脫「三山志」的範圍。
清高宗乾隆19年（1754）年刊印的《福州府志》中，上、下竿塘已改成南、北竿塘了，其卷五〈山川一．閩縣．城外山川．南竿塘山〉載︰「南竿塘山，山在五虎門東大海中，峰巒屈曲，有竹扈、湖尾等六澳，與連江北竿塘山對峙」9，卷六〈山川二．連江縣．北竿塘山〉所描述︰「北竿塘山，在縣東北大海中，山形峭拔，與南竿塘並峙，有白沙、鏡港、.村、芹石、塘崎、石尖、孟澳等七澳。洪武初，徙其民于內地。」10卷十三〈海防．防禦要衝〉載「閩縣︰南竿塘︰沖要海汛，與連江北竿塘毘連，南北竿塘兼白犬、東沙。置戰船四。拔千把總一員巡防，南竿塘設煙墩瞭望。」11「南、北竿，（連江）縣東北大海中，距（縣）八十餘里，衝要海汛。南竿塘屬閩縣，北竿塘屬連江縣。北竿塘設煙墩瞭望，有八使澳、下目、白沙、鏡港、七澳，中有進嶼門。明初，徙其民于內地，后弛禁，耕漁密。國初，海氛未靖，復內徙。」12連村莊的名稱都有了，很清楚的。（未完待續）
馬祖列島與海洋環境文化研討會／另類文獻-馬祖古地契（文：游桂香／廈門大學歷史系考古博物館專業博士研究生）
- 2012-02-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