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居隨筆 之十/圖與文:陳翠玲

  • 2025-12-22

 前些日子參加一位學生的婚宴,我曾當過他一年的導師,加上兩年的國語文及音樂課程老師,那兩年他們的班導師是位英文老師,國語課程的比例重,順理成了副導師了,我們就合力帶這個班級,六年級時還一起帶學生去台灣畢業旅行。

 新郎官很帥很有型,印象最深刻的是我指導他歌唱,帶他去參加全縣的比賽,幫他選了一首〈九月九的酒〉,這首歌當時很走紅,其實沒有把握年少的他是否可以詮釋得宜,比賽時我在台下聽,緊張的心怦怦跳,接著是滿滿的感動,不知道是因為我培訓時的投入,呈現出的成果令人滿意,還是因他天生的好歌喉而動容,兩者皆有吧。但懊惱的是我沒把他的舞台服裝打理好,出門前說好要穿一件襯衫配條牛仔褲,到了後台才發現他竟穿條運動褲,從此,對於學生要登台的比賽,出門前一定會確認再確認服裝行頭,一直覺得這是重要的,肯定會增進上台的信心。

 過去的書法課是正式課程,我在解說後就讓孩子們開始寫,然後按下手提CD錄音機,我記得那次撥放著呂思清小提琴協奏曲《梁祝》,這位新郎倌在國小階段就可以聽出曲子裡淒苦悲傷,在小提琴音樂聲中突然冒出一句:「老師,這首曲子聽起來好苦啊。」走筆到此,我打開youtube頻道點播《梁祝》,思緒彷彿回到現在校園午餐大樓的前身-國小部教室大樓,在二樓最後一間的教室,與他們的美好時光,吹直笛、陶笛,寫書法、吟詠詩詞,老師我一邊教學一邊感動,過去教育現場有一句口號這麼說:「教學必須先感動自己,才能感動別人。」但「別人」不知道是否受感動,我記得自己一直陶醉其中。

 題名為「人生」的版畫作品,是八年級作者為自己的作品命名的,討論作品時,我說:「這幅構圖讓我想到薛西弗斯神話的故事。」他接著說:「是推石頭的人嗎?」他知道這神話故事,接著在畫面上做了更多的旋轉樓梯,一個男人走在迴轉再迴轉的樓梯上,這重複再重複的旅程,他覺得這就是「人生」了,對這樣年紀的孩子有深沉的體會真是不容易。作者的特質跟同班的男生很不一樣,常常坐在教室工作桌時穩如泰山、堅如磐石,無人能撼動,眉眼之間有一種不張揚的俊秀,同班的男生常常吵翻天,你一句、我一言,他卻能安靜的思考如何下筆繪圖、刻版畫,這一定是有一顆安定成熟的心。我上課時巡著每個學生座位,並與學生討論作品,他總是慢條斯理,有條不紊地說出他的創作跟想法,接著照著自己的節奏完成,我若給意見他也能快速的接受及修正。他常在放學時經過教室走廊,必定從窗外用眼光巡視教室看我是否在裡面,若見到我也發現他,會先舉起手或點頭,這彬彬有禮和善的態度,是怎麼來的?或許老師有教,他很受教,但相信更多是家庭氛圍影響。

 同年級中的兩個孩子,喜歡設計飛禽的版畫,在題名「有隼飛過」的作品裡,剛開始對翅膀羽毛的反覆「描寫」很不耐,下手雕刻時,有抱怨而後仍堅持,每次假日約來趕作品,也總是準時到教室,天真開朗話說個不停,但很好的是手也沒停止過,笑起來帶點靦腆,脣紅齒白,少年英氣初成,臉上彷彿還留著風與陽光走過的痕跡。對於我即將離開校園,他們會說:「我們來談條件,等我們一起畢業?」我故意板著臉,眉眼卻藏不住笑意的說:「你們每次上課都吵死了,才不等你們呢。」

 孩子不能選擇出生的家庭,又我們太常以為時間能治癒一切,有些不可逆的傷口跟痛落在心裡,就會成為永遠的疤痕。心理學家阿德勒的名言:「幸運的人用童年治癒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癒童年」,被母親丟下的孩子,處處沒安全感,害怕再度失去父親的愛,於是心有了各種的糾結及不妥適的行為。在輔導室裡跟我說:「上次,肚子痛,阿嬤一直摸我的肚子,後來就不痛了。」那他現在肚子痛,我的手應該無法取代阿嬤的手,我拿出我的安慰劑,薄荷味的精油,擦擦他的肚皮。讓他躺在懶骨頭沙發上,不一會兒,他整個人被懶骨頭淹沒,我叫了他名字,他發出「噢」聲音,我就靜靜的坐著,讓他知道我在,他留在抱枕裡跟自己在一起,並好好相處。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戲劇的男主角(曾敬驊)曾經叫媽媽離開「人渣」爸爸,但媽媽做不到,一次被爸媽丟下,失落無助痛苦萬分,最終他成了殺人魔,當有人質問他:你為什麼做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時,他的聲音彷彿從心裡最陰暗的角落發出:我就是「人渣」,這不就是他爸爸的樣子?常常太入戲的我,心裡還慶幸著他跟女主角(李沐)在一起的時候,還好有感受到「愛」了。

 洪蘭教授說:「你要改變學生,先改變家長,但改變家長是殘忍的工作。」一位資深老師語重心長地說:「不負責任的家長,可憐的是他的孩子及老師。」如果能各盡其份,就天下太平,讓一個孩子安全又健康地長大,其實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

 校園生活、工作一直是我的人生重心,也修練著守候跟等待,看著學生有如候鳥般,羽翼豐滿後離開小島飛向了新旅程。而我在這校園工作進入倒數的日子裡,我深信與每一個孩子相遇皆是緣分,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