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所說的鐵人非鐵人的楊傳廣十項全能，也和體育老師搭不上關係，更不是提昇民族主義的抗金英雄岳飛，長跪杭州城岳王墓前的秦檜鐵人：「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有些人或事物是很難從記憶中根除，這片斷痕跡是深刻的，此刻就讓我想起國小的幾位師長，堪稱軍政時代鐵人老師。

　首先是有卓越藝術家造詣的教導主任，他當然是軍職轉任教師，其實他的一生與其他外省老師都是來自部隊的長官或文青知識份子，投筆從戎的參加過抗戰與剿匪，一路漂泊到台灣，再到師資缺乏的馬祖各島從事教職。那個冷戰又沒有老師可以教學的時代，只要高中畢業，就可以當代課，保送去金門特師科就讀，即等同師專的合格教師，主任可以說是系出黃埔軍校(當時校長是先總統蔣公)，允文允武，教訓學生也從不疾言厲色，通常軍人老師都嫉惡如仇，這方面的戾氣已轉為藝術家的創作動力，只見一間廢棄儲藏室已轉為美輪美奐的師生作品美術教室，大部分都是主任作品，還有很多他收集來的國父與蔣公照片等各種媒材都有，只要進入他的美術教室，放眼望去都在招喚與提升美學素養的！最吸引頑童興趣的是每逢特定節日都會將他製作的面具、人偶等請同學穿戴出來展演，配合他的旁白，大都是敵國的匪首們，被我方正義之師打敗，斬首示眾等等，但我們身為頑童等級，也有羞恥心，都拒絕飾演匪類，覺得他們實在殺害太多同胞了，所以只能比上學期的美勞成績，為此我們只有美勞成績是亮眼藍色的，不論誰飾演匪首都是無精打采，或採自殺式跌倒戰敗，快速的結束兩方戰役，造成主任在旁不斷搖頭批評，接著就是我們最喜歡的遊街與呼口號，當時我們都相信，反攻復國是指日可待的。

　主任在我還沒國小畢業就退休返台了，之前學校都收到他寄的糖果，校長特別向全校師生報告這是主任寄的兒童節糖果，表示沒有忘記我們這一群在戰地的學生。可能是年紀大了，常年憂國憂民，加上偉大領袖蔣校長的過世，在台灣不久也因病過世。主任在我們身上都是實施愛的教育，連斥責都少見，何況是過去部隊的打罵教育，記得某年的開學，當地指揮官特地來看望老長官，就是我們的主任，說是他的教官與學長，現在心想主任都當到這樣大的官，還要來外島的小學任教？可能是馬祖十分接近大陸的故鄉吧！同年學校的假日發生了一件軍民衝突，一位軍官衝進校園找老師理論，大概是說有位學生跑過馬路，因而衝撞軍車，在戒嚴時代，看見黃牌吉普車是要立正站好，並且鞠躬說：「長官好」，所以這位同學的行為在軍官眼中是罪大惡極，而接待的就是我們主任，只見他一直接受軍官怒罵，許久，他才悻悻然離開，而隔天指揮官便帶著該軍官來道歉，我要說的主任鐵人性格是不卑不亢，以柔克剛，或說他經過戰爭洗禮，眼界大開，個人榮辱如同雲煙飄過，不留點滴，心中只留存『國仇家恨』。

　就在一次宛如班級革命事件之後，我們暴力導師昇華為鐵人位階，成為頑童即將邁入青春期躁動的英雄史詩篇章，而鐵人給我們看是他湖南師範大學畢業證書，是正統的師資，兩眼發亮而沾沾自喜，眼下即說其他都是不合格的教師等等。我想鐵人應該不太合群，在馬祖這樣屬於過去孤立的島群，導師是空降部隊，從遙遠而陌生的東引島過來，在東引服務時間聽他說是最長的居留了，他也在各島間不斷調動，在我們畢業後隔年，他與校長有些意見衝突也離開又到別的島去服務直至屆齡退休。

　環繞著校區有幾間石頭厝，有一間石厝住著一位瘦弱老人家，在我們上學放學時，總是會叫住我們這些嬉鬧頑童，可能聲量大被她聽到，招呼進入家內來協助她，只見她躺在廳中無法主動起床，我們熱心地端水餵她，掃地等等，這樣風景成了頑童除了打架鬧事外每天必定的功課，後來被同校的親友學生告知家長而中斷了，事情沒有這樣就結束，家長告到警察所，說學生多管閒事，造成在校學生的困擾，警察所長肥胖身軀便急沖沖的蒞臨學校，校長請我們鐵人導師來聽訓，我們頑童尾隨下樓去辦公室竊聽，以導師強悍性格怎會聽所長的官腔嘴臉，馬上予以駁斥：「學生怎麼不能做好事呢？他們幫助老人家是應該的。」，「法律有哪一條說不能做好事呢？」。鐵人受到所長威脅後，拂袖而去，走到教室，大聲宣示：「我是鐵人，共匪砲彈都打不死我，我會怕你這個小小警官！」，「當一個警察可以去管學生要不要做好事，這就算是拿到老毛那邊也沒有人相信，你們看看吃這麼肥的警察能除暴安良嗎？」，鐵人老師幾乎整節課都在咆哮式的精神訓話，校長見無法說服導師，利用下課，把我們頑童叫到校長室，嚴禁我們再靠近石厝，違規者校規論處，屢勸不聽者將不發畢業證書等等。

　鐵人的另一項政績是化不可能為可能了，在我們班有一位跳級生，直接從小三到六年級，但他非但不是資優生，還因小時候高燒燒壞腦子，他母親來學校找校長，說：「兒子讀三年級，讀了七八年，可以讓他直升六年級，畢業就不再讀書了。」校長回應說：「他不會念書，聽說他打『尪仔標』很厲害！贏了我就可以直升六年級，輸了還要繼續留級。」，在我們見證下，他與校長比賽十二生肖，校長標出羊，他全神貫注的下手，外表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智商不足，標出牛，隔天就到六年級教室上課，到了下學期的酷暑時節，他從沒有洗澡的習慣，就飄散在整間教室，鐵人於是拿起竹鞭(上學期叫每位男生準備竹子，有一定的長度與大小，經驗收通過就是犯錯時用來處罰自己的工具。)，鐵人戴著口罩，狠狠修理這位同學接近一堂課，終於讓他願意回家洗澡，並隨駕兩位頑童，親眼看他完成淨身任務，當然洗澡是他媽媽幫他洗，總共用掉三大桶的井水以及一塊白蘭香皂，咖啡色的汙垢換成黃色皮膚，只要帶過他的班級導師們都視為奇蹟。導師是有點暴力傾向，但要注意他第一遍一定講道理，之後才施於打罵教育，可能老師都認為他聽不懂「洗澡」的意義，就任其發散臭味。鐵人秉持著「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終於打動了，發病以來從沒有洗過澡的學生，從此他也愛上洗澡這樣涼爽活動。

　這些老師們都已仙逝了，可以說是時代背景下蘊育出的人格面象，值得書寫記錄。